看着黎芸审视的眼神,顾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打架,在反省途中。”
“你还会打架?别告诉我换个学校把你给带坏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学期你不在于顺跟刘宏锐都空虚了,我倒是省心不少。”
语罢她看一眼表,“好了,买完回家慢慢反省吧,我要上课了。”
“黎姐再见。”
前面的黎芸差点摔一跤,平衡之后一脸诧异地看着顾渝进去了。
回到原地顾蕊低着头靠在墙上,顾渝竟觉得她有种很清冷的感觉。
“妈,水。”他道。
“哎,”她像是刚反应过来,“怎么这么久。”
“耽误了一下。”
“哦,”顾蕊朝周围看了眼,“小鱼你拿我手机去找充电宝,然后自己呆着吧,我要去见朋友了,晚上我会在这儿等你。”
“没事,我不会迷路的。”
顾渝闭了嘴,他拿上手机顾蕊就走了,那个方向她好像很熟悉。
他没地方去,只记得上次他们聚餐的附近有一个小型公园,回顾一下路程,他便抬腿往那边走。
路上的回忆太多,也可能是他记忆太好,他记得去年冬天没开的花现在开的很盛,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夏。
他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好看的景,随便找了个长椅,拾起了小孩折的花落入泥里,就自顾自愣神。
以前和江亦翛待在一起时间一晃而过,现在顾渝第一次知道,康连的时间可以那么长。
他掐着南高放学的时间给江亦翛打了电话,很意外的没接,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内心的感受深了一分,他不想考虑那么多,打算下晚自习到家那边去堵人。
他真的不介意再打一次架,江亦翛跟死掉了一样,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他哪怕亲口跟他说自己不喜欢他了顾渝也不至于这样...
他怕冷暴力。
顾渝握紧了手,那个人他爱着又恨着,很痛苦的记在心里,刻在心里,已经挥之不去了。
他最后还是没有和江亦翛打一架,也没见到他,因为顾蕊的同事打了电话来,说顾蕊晕倒了。
他完全忘记了一路跑过来是什么心理,只记得医院嘈杂的声音和消毒水味道混合在一起,记得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个刺眼的,手术中。
顾渝好像一直没眨眼,也可能是他没注意,从头到尾几个小时,他根本没有动。
眼圈很肿,很烫,这是种很折磨人的感受,他的情绪要爆炸了,愣是堵在那个边缘,徘徊不定。
万幸手术没意外,顾渝机械地跟着门起身,然后和医生沟通。
顾蕊现在是颅内有点儿出血晕的,但根本原因不是它。
初步猜测并确认,顾蕊现在患有脑癌,中期。
顾渝手指在抖,从刚刚就在抖,他强撑起精神听医生说的关键词,最后总结成了一句话。
比较严重,建议住院观察,保守治疗,有可能会抑制肿瘤生长。
不管怎么样,那只是,可能。
处理好一切后他才有空去病房,但他没进去,只在外面窗户上看着。
顾蕊静静地躺在那里,即使麻醉还没醒,他有种感觉。
她不会想见他。
顾渝觉得今天自己不能待在医院,手机他拿着没用,放在旁边,人还没动静。
九点的没有晚自习的康连很好看,到处都是热闹,他却感觉融不进去。
他真的真的受不了了,脑袋嗡嗡的响,情绪一股脑全冲上来,他要去哪?他能去哪?
巨大的落差让他没想起今天想了无数次的人儿来,在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很久。
顾渝半低着脑袋,撞到人时还有点愣愣的,下意识道了歉才抬头看,好像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了。
面前的人立刻就跑,顾渝恨自己反应慢,咬牙追上去的时候他的眼泪在眼角打转,却掉不下来。
腿长的人步子迈得更大,顾渝死跟着追,看着对方快要消失在灯光里,他哽咽了。
“江亦翛,你别躲我,别躲我好不好?我追不上你...”
回应他的是落叶。
顾渝站在招租的店面门口,微倚着墙,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不清楚自己的厄运从何开始,如果是报应,可他什么都没做。
以往说男生阳刚的思想像阴霾挥之不去,他是否应该像个所谓真正男生,不能流眼泪?
可是顾渝是人,有情绪,天生的温和。
有几滴水珠在地上散作一团,又蔓延开来,这条道上人不多,开的店也少,他单独站在那里,很冷。
哭不用声音,那是炸药般的崩溃,他闭了眼睛,打算缓一会儿便走。
再睁开眼,一滴眼泪刚好落下,不过这次不是地上,是手。
面前好看的左手有些不真实,顾渝不抱希望的抬起头,见到的,是他心说不可能的那人的脸。
可怜兮兮的棕色猫猫哭起来是这个样子,江亦翛好像才知道。
“你?”
他已经失了语,第一个音节没发出来,索性就不说话。
“别哭,别哭好不好?”
江亦翛抬手抹掉他眼尾的湿润,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
遇见顾渝本来就是个意外,但他心软了。
毕竟他这个样子是真不好看,手上有以前没有的很多划痕,颈侧也有一道,不过部分隐藏在衣领里,顾渝看不到。
再遇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相反,他抱着他,眼泪流得更多了。
江亦翛没回家,准确来说,是没回江胜白的房子。
他从别的地方刚回来修整,明天得去其他地方,所以住在外面。
顾渝进了房间就缩在一边,就盘腿坐着,也不动。
江亦翛拿了杯温水在旁边放着,自己坐在他边上。
他指引小朋友一样张着手,“过来这。”
顾渝是小朋友。
他过来了,但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
“你的伤,手上的,还有脖子。”顾渝没看他,“如果我没看错,手腕上和颈侧各有一道很重的伤,分别对在大静脉和动脉。”
他很不争气地眼眶又红了,“为什么?我只需要一个...答案。”
江亦翛没回答,他半拥着顾渝,只会道歉。
“对不起。”
对于顾渝对他的了解,道歉就是承认。
他还想问好多好多,但是又争不了睁不来的眼皮。
“好晚了,小鱼。”他的声音很轻,无意加深了他的困意。
因为有安全感,他能睡的很踏实。
江亦翛没睡,他坐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又微仰头往上看。
最后他悄无声息吻了他的额头,走出去了。
醒来又是没人,顾渝设想过这种最坏的局面,但是不妨碍他现在还是想跟江亦翛打一架。
他什么话没说,房间没乱,而且他有预感医院里的情况不怎么好,于是他拎着包退房走出去一气喝成。
失望没有昨天像酒一样强烈,他就只是情绪不大高而已,也没什么事情。
到了医院病房,情况确实是不怎么好,顾蕊昨天醒了,今天忽的就情绪激动,想拔针头被护士按住了,她转过头来看窗外,和顾渝的对视,她刹那间喊声更加撕心裂肺,“你走!小鱼,你走!你走好不好?!别看我...”
护士无奈给他一个眼神,被这时脆弱敏感到极致的顾蕊察觉到了,“你不用看他,他自己会走!会走的...”
声音渐止,顾蕊捂住了自己的脸,呜咽从指缝中溢出。
顾渝有一瞬间不知所措,平时做题思路清晰的脑子这会儿全短了路,居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护士眼疾手快给他拉走,然后进去处理顾蕊的情绪。
他指尖攥得发白,不知道在想什么,邻边两个中年大妈一脸看好戏的看着这边,声音也不知道减一些。
“哟,他妈也是惨,生病了儿子还不待在医院陪妈,拖到今儿才来。”
“是啊,看他妈刚刚嚎得多难听,也是活该。”
“我儿子要是像他这样,那我算是完咯。”
“怎么会,有点福分也不至于那么败家。”
她们笑的很响亮,一个大妈刚想指着顾渝继续说,一包纸巾拍在她们脸上,完美落进她们身侧的垃圾桶。
“哎你干什么?这么没素质!”大妈不满地嘟囔。
“看你们的嘴很脏,得擦擦了。那么,谁更没素质我不用说。”顾渝道着越过她们走了。
“有神经病吧,和他妈一样,遗传...”
剩下他没再听,闭了闭眼走下去。
康连好大,那么可以容得下他的地方呢?
起风了,树叶沙沙的响,晃出了他的回忆。
他记得那天也有风,他跟江亦翛说他们是朋友,他回了句好。
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现在竟变成了“回忆”这种东西。
挑了日子给顾蕊转院,顾渝回去十五中读。
顾蕊到现在也不想见他,连话都没说过,顾渝来了她就转过眼睛,或直接装睡。
家里空空荡荡,上完课放暑假,他就要高三了。
假期的试卷多得做不完,顾渝挑了些有技术含量的做,大概就几十张,其他全放一边,挑题做。
中午他会给顾蕊送饭,然后晚上有时会去确认她的状态,看她正常就走,不然她看到自己就会变不正常了。
有一会他去的时候看之前那个大妈跪在那里哭,他沉默地瞥了眼就走过,却给路过坐在轮椅上艰难向前边走边哭的小朋友送了创可贴。
那是那个大妈的孙女。
她可能会记很久,有一个棕头发棕眼睛皮肤白的大哥哥在她因为意外截肢不能照顾哥哥被打时送了自己创可贴。
毕竟有人陪了顾渝一年,他准备记他记到自己不喜欢他了为止。
今天顾渝起得有点晚,昨晚失眠加梦到江亦翛,一整晚都没睡好,九点多醒的时候他揉了揉痛得要炸开的头,去洗了把脸。
中午实在没兴致,他自己都是随便塞了俩面包,但跟顾蕊关系挺好的护士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得从解不开的物理题中脱身。
拿了饭盒到病房门口,那护士刚好在值班,她很好心的拿过盒子,“辛苦你了,今天你妈妈情绪不是很好,我给你拿进去吧。”
顾渝应下道谢,打算在这里站一会儿再走,但听到顾蕊的声音后,他还是放弃了。
晚上顾渝也没吃东西,他觉得自己有病,明明心里自己知道有多讨厌那个人,每每回忆起来却都要难受好久好久。
手机被他抛在一边,从早上摁掉闹钟他就没动过,现在只少了一格电。
忽然的震动声将他拉回来,顾渝接了电话,应了声拿好东西就往外赶。
顾蕊的肿瘤可能是又扩了,晕倒了要手术。
顾渝在旁边等着,几个小时,顾蕊又是昏着被推出来。
医生找了家属,说了事情的严重性,顾蕊的肿瘤压迫到了视觉的神经中枢,现在看不太清,相当于失明,这对她的打击可能会很大,还有就是,肿瘤还会继续增大,如果后来再压迫神经中枢,那么后果挺严重的。
医生再三嘱咐说不能影响患者情绪,不然危害更甚,顾渝应下,他看着顾渝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顾蕊麻醉醒的时候出奇的安静,她好像知道顾渝没走,试探着调整一下被子,语气如往常般柔和。
“小鱼,你在的对不对?”
“...嗯。”
“对不起啊对不起...”顾蕊柔声说着,“小鱼,你可以恨我,我不在意,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再来一次了,”她说,“对不起啊小鱼,但是无论结果怎样,你都值得更好的未来。”
“有些事我知道很难熬过去,但是你得知道,你有未来。”
这是顾蕊自己的总结,因为体验过,所以不想让别人重蹈覆辙。
顾渝情绪如死水一样,毫无起伏,但是他回去看到那面镜子时还是藏了泪。
高三他过的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差,因为打架他调去了正常班里,朋友也有几个。
他好像知道江亦翛为什么会划自己了,他们承受的,是莫大的痛苦,只少年之身抗着,会伤的很惨。
成人礼十五中必须穿校服,在热热闹闹的场地上,顾渝格格不入,他孤身一人迎接自己未来的那道门,有时也成了家长被意外拍到的镜外脸。
网上也有人问拍到的帅哥是谁,再谈笑一两句,说全校混血的不超过三个,更何况是年级第一。
高考考完下了小雨,仿佛要冲刷净他们的污泥,留下纯粹的灵魂和未来。
一批批从考场涌出的学生都撒欢的跑,跳,笑,或是哭,顾渝撑着伞买了花去公共墓地,轻轻放在了那张笑着的脸旁边。
然后,他回了康连,目的很清楚,他要亲自找江亦翛,寻求结果。
不论是与否。
顾渝想过最坏的局面,但他不在意,也不畏惧他甚至江胜白。
到时是差不多下午,困住顾渝一年的,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他记得路,心里很急切,但是他走的是最远的,从南高回家的路。
顾渝混在来来往往的学生里,走到那扇门外,像初次跟江亦翛对话那次,有规律的敲三下。
没人应,他又敲了三下。
这门是钢的,敲起来比江亦翛房间门痛多了,但是所幸这次有动静。
开门的是江胜白。
他的面容比之前没变多少,只是紧拧的眉毛彰显了他的不爽。
“什么事?”
顾渝愣了一下,对方没认出他来。
“找江亦翛。”
“神经病,别TM来烦老子。”江胜白关门没拉动,火气全上来了。
“靠,就全来给老子添堵!知不知道烦得要命!”江胜白吼道,“滚出去!看见就晦气!”
说着他毫不收敛力气往外砸了一袋东西,里面应该有个很硬的东西,贴着顾渝的肩擦过去。
“砰——”声音震掉了墙灰。
算了,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时间。
顾渝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心跳得好快,而且总有惊惶的感觉。
因为这个?
他去拿,一下居然没拿住,这下他确认了,里面有个很硬的东西,有点像,玻璃?
顾渝缓了会儿呼吸,拿着那东西走了。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呼吸不过来,顾渝强忍着到了家,拧开门锁关门,坐在了沙发上。
眼睛很酸涩,他想哭又没眼泪,想动又动不了,只得坐着。
他总说没什么怕的,他总是设想最不好的局面,可是呢?
可是事情会比他设想的还糟糕。
他设想的从来不是最坏的局面,总有更坏的局面,他累了。
顾渝打算去倒水,结果腿撞到桌角,身一偏,袋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他看到了。
顾渝几乎是没站稳跪了下去,手捂着脸。
房间隔音很好,没人知道他哭的多撕心裂肺。
顾渝不会认错,那是他送给江亦翛的生日礼物。
本来洁净的琉璃上沾了早就干掉的血迹,触目惊心。
尖端他之前因为自己被划了一下所以磨得很圆润,但是沾了最多血的那端利得和刀没什么区别。
江亦翛自残,不止,他用这个,切断了那个物理天才少年纯白的灵魂,最后什么也不剩。
两代天骄,两次陨落,是自诩,是翛翛残翅。
袋子里不多,有江亦翛的死亡证明,还有一些其他的。
他晚上没吃饭,给补课的小朋友妈妈请了假,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还能睁开眼睛,这是顾渝没想到的。
睁眼是一回事,没力气动又是另一回事了。
饿到极致是想吐,他记得房间他存过葡萄糖,高三用的,居然现在能派上用场。
顾渝从巨大的崩溃情绪抽离出来,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剪刀剪到了手才清明一些。
他去了洗手间洗脸,回来就团在房间一角。
顾渝没有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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