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二十年转瞬即逝。
林晓兰站在县医院走廊的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梧桐叶。秋天又来了,就像那年她失去录取通知书、失去孩子、失去希望的秋天一样。只是如今的她,眼角已爬满细纹,青丝中夹杂着白发,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尽管里面盛满了疲惫。
"妈,医生说要交费。"女儿张小梅——现在叫张丽了,上大学时自己改的名字——踩着高跟鞋走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已是县医院的医生,白大褂笔挺,头发烫成时髦的卷发,与这个简陋的县级医院格格不入。
林晓兰从旧布包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小心地数出里面的钱:"这里是三千,你先拿去。"
张丽瞥了一眼那叠皱巴巴的钞票,没接:"就这么点?爸做手术要两万押金呢。"
"我...我再去借。"林晓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教书多年的积蓄,大部分都用来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了。
"算了,我去找李阿姨帮忙吧。"张丽掏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个号码,转身走开,语气瞬间变得亲热:"李阿姨,是我呀..."
林晓兰的手微微发抖。李阿姨。这个称呼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李婷,那个用她通知书上大学的李婷,如今已是市教育局副局长,却依然与她丈夫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更让她心痛的是,自己的孩子居然和那个女人如此亲近。
病房门开了,儿子张强走出来。他已是县建筑公司的工程师,西装革履,与这个贫穷的家庭显得格格不入。
"妈,爸叫你进去。"他低头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
林晓兰整理了一下衣角,轻轻走进病房。病床上的张建业苍老了许多,脸色蜡黄,插着氧气管。一个月前,他在退休欢送宴上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医生私下告诉她,时间不多了。
"建业,你好点了吗?"林晓兰轻声问,习惯性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张建业睁开眼,目光浑浊。这些年,他在县农机局混了个小科长,没什么大出息,但在小县城也算体面。他对林晓兰依旧冷淡,只是随着年纪增长,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动辄打骂。
"小丽和小强呢?"他嘶哑地问。
"在外面,小丽正打电话找...找人帮忙凑手术费。"林晓兰犹豫了一下,没提李婷的名字。
张建业似乎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晓兰赶紧扶他起来,拍着他的背。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飘进来。
"建业!我来了!"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人快步走进来,直接挤开林晓兰,握住张建业的手。
李婷。即使二十年过去,林晓兰仍能一眼认出她。精心保养的脸蛋,得体的套装,胸前还别着市教育局的工作证。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与憔悴的林晓兰形成鲜明对比。
"李局长,您怎么亲自来了..."张建业的声音突然有了精神,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躺着。"李婷温柔地按住他,然后才像是刚看到林晓兰似的,微微点头,"林老师也在啊。"
林晓兰的指甲掐进掌心,但多年的磨砺让她学会了隐藏情绪。"李局长。"她生硬地回应。
张丽和张强跟着进来,亲热地围在李婷身边,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母亲。林晓兰默默退到角落,看着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胃里像塞了一块冰。
"李阿姨,多亏您帮忙联系省城专家。"张丽挽着李婷的手臂说。
"应该的,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李婷笑着拍拍张丽的手,然后转向张建业,"钱的事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张建业感激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林晓兰多年未见过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悄悄退出病房,想去走廊透口气。
经过医生值班室时,虚掩的门里传出李婷的声音:"...必须转省城医院,县里条件太差了。"
"可是李局长,张科长的情况不适合长途转运..."一个男医生为难地说。
"我说行就行!"李婷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建业为县里奉献了一辈子,难道连这点待遇都没有?"
林晓兰本想走开,下一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李婷..."这是张建业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值班室,"别费心了...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晓兰..."
"胡说什么!"李婷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当年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娶她...这二十年,委屈你了。"
"不后悔...只是孩子们...他们一直把你当母亲..."
"我知道,小丽小强都跟我亲..."
林晓兰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原来如此。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张建业娶她不是出于愧疚,而是为了李婷;她的孩子们早就认贼作母;而她,只是一个多余的笑话。
"妈?你在这儿干什么?"张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晓兰转身,看见女儿疑惑的表情。她想质问,想怒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小丽,你早知道李婷和你爸的事?"
张丽的表情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镇定:"知道又怎样?李阿姨才是真正懂爸的人。这些年要不是她暗中帮忙,我和小强哪能这么顺利?"
"她顶替了我上大学的名额..."
"那又怎么样?"张丽不耐烦地打断她,"李阿姨现在是局长,你呢?一个乡下代课老师。要是当年真让你去上大学,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林晓兰心上。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竟然如此轻蔑地评价她的人生。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林晓兰的声音颤抖着。
"行了妈,别在这儿丢人了。"张丽皱眉,"爸身体不好,你别闹了。李阿姨答应帮我调去省医院,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捣乱。"
林晓兰看着女儿冷漠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她蹒跚地走回病房,却发现李婷正坐在张建业床边,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她进来,两人立刻分开,但那一瞬间的亲密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强站在窗边,对此视若无睹。
林晓兰默默走到病床另一侧坐下。二十年的婚姻,她到底得到了什么?一个从未爱过她的丈夫,两个看不起她的孩子,和一个被偷走的人生。
夜深了,张丽和张强都回家休息,李婷也暂时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林晓兰和张建业。监测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晓兰..."张建业突然开口,声音虚弱,"我知道...你听见了..."
林晓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欠你的..."张建业艰难地说,"下辈子还..."
下辈子还。好轻巧的一句话。林晓兰想笑,却流下了眼泪。她二十年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自尊,就换来这么一句空话。
"李婷...她..."
"不用说了。"林晓兰打断他,"我早该明白的。"
张建业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监测仪上的线条突然剧烈波动,警报声刺耳地响起。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林晓兰被推到一边。她看着那群人围着病床忙碌,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半小时后,医生宣布张建业死亡。
李婷接到电话赶来,扑在张建业身上痛哭。张丽和张强也匆匆赶到,围着李婷安慰。林晓兰站在角落,像个局外人。
"妈,爸的后事..."张强终于想起她的存在,走过来低声说,"李阿姨建议把爸和她家的墓地安排在一起,她丈夫去年过世了..."
林晓兰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爸生前和李阿姨说好的..."张强避开她的目光,"反正...反正你将来可以和我们住..."
林晓兰看着儿子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的丈夫要和别的女人合葬,而她的孩子觉得这很合理。
"不行。"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却坚定,"他是我的丈夫。"
"妈!你别不讲理!"张丽插嘴,"爸和李阿姨才是真心相爱的,你算什么?一个农村妇女,连正式教师编制都没有!"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林晓兰。她摇晃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原来在孩子们眼里,她只是一个没用的农村妇女,不配拥有任何尊严。
"随你们吧。"她轻声说,慢慢走出病房。
走廊的长椅上,林晓兰呆坐着,眼前浮现出四十年前那个夏天。如果当时她没有轻信张建业,如果她坚持要回通知书,现在会怎样?也许她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教师,也许她会遇到真正爱她的人,也许她的孩子会以她为荣...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三天后,在张建业的葬礼上,林晓兰穿着一件旧黑衣服,站在人群最后面。李婷俨然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待宾客,张丽和张强陪在她身边。没有人注意到林晓兰,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葬礼结束后,林晓兰回到空荡荡的家。墙上还挂着当年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对未来充满期待。谁能想到,那竟是一场骗局的开始。
她取下照片,轻轻擦拭,然后放进抽屉最底层。也许该开始新生活了,虽然已经六十岁,但至少剩下的时间可以为自己而活。
这个念头刚闪过,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林晓兰捂住心口,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她挣扎着想拿桌上的药,却碰倒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她听到的最后声响。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林晓兰眼前浮现的不是丈夫,不是孩子,而是那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如果当初...
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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