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星的出生似乎是被所有人所期待的。
不然她怎么能尚在襁褓里时就获得母亲赠与的火种?不然她怎么能在幼时享受父亲极大的爱护和关心、甚至比对兄长和幼妹两个人加起来的关心还多?
不然,她怎么能成为火神座下唯一弟子呢?
不论旁人,就连南天星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小小的狐族女孩虽然不理解哥哥和宫殿里的侍从们对自己的疏远——甚至可以说是像躲瘟疫一样避免和自己接触——但不要紧,南天星只要有父亲和妹妹就够了。
小小的公主边舔着糖葫芦,边在飘雪的园林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冬日来临,作为妖族的一员,她本不用像普通人类那样紧紧裹上好几层棉衣来御寒——稍微在身周施加点妖力就能做到这点。但南天星是个放眼整个妖族都未曾有过的特例:她用不了法术,准确来说,用不了妖力。
女孩垂头丧气地踢着脚下的融雪。她才不要什么神力呢!作为妖族长公主,她想要和旁人一样,拥有正常的妖力就好,神力什么的出现在一个狐妖身上,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但这并不是什么常人难以接触到的恶毒的诅咒之类。女孩能得到神力,全凭她那神仙娘亲的遗传。父亲告诉过她,娘亲是神山上一位神明的孩子,因备受宠爱,所以神明早早就把火种传给了我娘亲,而娘亲呢,又在诞下南家兄妹三个时将这天地间所有修习者最想得到的火种传给了在奶娘怀中哇哇大哭的大女儿,这不是对她的偏心,又能解释为什么呢?
反正父亲是这样说的。
南天星一向敬畏父亲,所以对他说的话也都深信不疑。
包括,当父亲告诉她,她娘亲就是因为把火种传给了她才力竭而亡,因此要好好修习报答娘亲时,她也一一点头应下。
没办法,谁让父亲说她是娘亲最喜爱的一个孩子呢……
啊,糖葫芦掉了。
火红的山楂掉落在雪地间,在一切白茫茫中显得尤为突出。
女孩低头看了看几乎要被大雪掩埋的山楂,踹了一脚。山楂滚成一个小雪球,在园林的枝丫深处失去了踪影。少女咂咂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殿下,首领命您现在过去,他要与您商量些事宜。”
南天星转头看了看离自己八丈远的宫人,倒也没说什么,在侍女哆哆嗦嗦的搀扶下上了轿子进宫去了。
殿内,南祈正头疼地翻过一页文书。边境的军队已经快要被攻陷,早些时候来报的密使都已是遍体鳞伤,有一只老龟精,被宫内下人搀上来时龟甲上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见到南祈时,老龟精颤颤巍巍掏出一封战报。南祈见状慌忙来取,对方却先一步气绝,倒在了妖族金碧辉煌的宫殿了。众人一阵惊呼,毕竟龟族是公认的长生种,更别提这样的老妖怪了。连这样的妖都撑不过这场战争,哪怕是宫里几乎没什么思维能力的鱼精也能想象到边境的战况。
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一时半会甚至没人来把老龟精的尸首收敛走。南祈,我们尊贵的妖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他缓过神,抖着手拆开染血的战报。
一瞬间,瞳孔微颤。
战报上仅仅几字:
“石林郡已被攻破,求速增援军。”
南祈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大概想说些什么稳住民心,却最终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什么。妖主回身,慢慢瘫坐在主座上,旁边有眼力见的老臣轻声吩咐了呆愣着的众人收拾尸首,随后又派人取来地图,端放在主座前的矮桌上。正准备退下时,老臣被沉默已久的妖主叫住。
“你,去传长公主进宫。”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南天星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哆哆嗦嗦的宫人带她进了昏暗的大殿时,即便是她这样的幼童也能猜出主座上的那位心情并不好。南天星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扑上去撒娇。宫人把她带到殿前就关门离开了,紧闭的大门透不过一点点外部的光线,她只能凭殿内柱子上挂的夜明珠发出的微弱光芒来判断位置。
女孩挪到殿中,学着宫人的样子,朝主座上的人跪下。
主座上的人却不像平时那般,从前每每她一跪,南祈就要怜惜地把她抱起来窝在怀里。可现在,这位妖主就像没察觉到这殿内还有第二人一样依旧保持着姿势,闭目斜靠在主座上。
南天星有些不满,自出生以来她还没被父亲这样忽视过。跪着向前蹭了几步,她声音带了些许怨气,轻声唤道:“爹爹——”
主座上的人像是幡然惊醒一般一抖,随即睁开眼睛。南天星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一瞬间,眼神里包含了莫名的惊恐和心虚,但下一秒,妖主就恢复了他一贯对大女儿的态度,起身弯腰抱起嘟着嘴的公主,满眼是慈祥。
“星儿可莫要怪爹爹,爹爹这几日公务繁忙,方才才略能休息片刻,这才忘了我们小星儿。”语罢,他语气中真的带了些歉意,“星儿便原谅爹爹可好?”
南天星虽说自幼被妖主宠的过度,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小公主点点头,语气傲娇,“好嘛,那星儿就原谅爹爹了——”
南祈略带暖意的大手不出意料地落在了她头顶。
“星儿真不愧是爹爹的长公主……”
南天星自然能听出父亲话中有话,她拉拉父亲的衣袖,“爹爹?”
“嗯?”南祈却又像是才回过神一样应了一声,随即他又难堪地笑了笑,“抱歉啊星儿,爹爹的公务……实在是有些难办。”
能让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连和自己说话时都想着的公务,南天星也认定这是件大事,“星儿想帮爹爹忙。”
南祈低头,不出意料地对上一双直勾勾饱含赤忱之意的眼睛。
真傻啊。
在昏暗中,他勾了勾唇角,继续已一种为难的声音说道:“星儿的心意爹爹领了,星儿还小,爹爹不能让你…”
“我想帮忙!”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小公主略带怒气的声音,南天星气鼓鼓地从南祈怀中挣出,站在他面前,似是赌气似是真心,“星儿是爹爹的长公主,是妖族的长公主,如今妖族有难,星儿若是不做些什么,怎么担得起公主这一名号?”
南祈掩藏在黑暗中的眸子微眯。他少时与友人出游时甚爱垂钓,倒不是他对鱼肉有多情有独钟,而是他喜欢看可怜的鱼苗被吊起时在空中挣扎而不得脱身的样子。如今……当年的鱼苗变成了自己的女儿,不过很快,她就会变成妖族求和的质子了。
不过,还不能表现得太欣喜。
南祈垂下眼眸,忽的一挥衣袖把整个宫内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昏暗的宫内瞬间被照亮,金碧辉煌的装饰又重新被反射得刺目。趁着女儿适应光线的时间,他取过地图铺在桌面上。
“星儿,来。”
南天星不明就里地看着父亲桌上的卷轴。南祈握着她的手,指向地图最边上的一处小城。
“星儿,这里是我等妖族的边境地带,石林郡,今日一早已被攻破。星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知识的小公主只得摇摇头。
“若是我军继续节节败退,不出三日,神族就将攻破都城,到时爹爹与你,与全妖族的子民都会成为神族的祭品。”他顿了一下,瞄了一眼女孩的反应,“……所以,爹爹希望你,星儿,作为妖族送往神族求和的质子,来帮爹爹,不,帮全妖族子民获得安宁。”
大殿里再次陷入寂静。南祈细细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南天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她明白质子是什么,也知道大多数质子的下场是什么。一瞬间,她觉得坐在自己身边揽着自己的人变得好陌生。她抬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撞进南祈那一双眼睛。
魅惑,深邃,令人无法拒绝。
……
直到多年后南天星身死时想起这一场景时,她才意识到南祈那时是对自己用了妖术,那是一种会控人心魂的法术,是天下所有妖都不会对与自己无仇无怨的人用的招数。
而南祈当年,在南天星最相信他的年岁里,毫不犹豫地对她用了这招。
但话又说回来,这时的南天星不过是个用不了妖力而神力又低微的小妖怪,冥冥间她只当自己有生来就是当成质子的命运,于是她迷迷糊糊地点了头,眼见着南祈面色控制不住地一喜,随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总之大意是让她即便上了神山也无需害怕,她身上流有先代火神的血液,况且火种还在她体内,便是如今的火神也不敢对她如何。
南天星听的一愣一愣的,只记得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明日上了神山后,你便去拜那如今的火神为师,好好修习神力,将来助爹爹彻底打下神族……”
“哦对了,”迷糊间南天星看见南祈笑的露了齿,“星儿可要好好记住。”
“如今的火神,你那未来的师尊,名为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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