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八次擦拭石膏像的眼窝时,松节油在指缝凝成琥珀色的泪。江临川踹开门的瞬间,北风卷着他画箱里的诊断书残页扑到窗台,正盖住去年我们在槐树洞埋的许愿瓶。
"林同学又在给大卫刮骨疗伤?"他甩开沾满颜料的围巾,腕表玻璃裂痕里渗出群青颜料,"昨天的速写作业,你把我画成俄耳甫斯还是伊卡洛斯?"
炭笔尖在画纸上游移,我盯着他袖口新绣的鹧鸪:"你更像个偷普罗米修斯火种的贼。"橡皮碎屑落在他翻开的《神曲》地狱篇,但丁的铅笔画像被他改成了咧嘴笑的丘比特。
他忽然把冻红的鼻尖凑近画板:"知道为什么莫奈晚年只画睡莲吗?"未等我回答便用丙烯笔在石膏像额头画上第三只眼,"因为池塘能倒映整个天空,却藏得住所有秘密。"
冰雹砸碎天窗时,他借口示范逆光挤到我左侧。松脂气味裹着诊断书上的碘伏味道漫过来,我假装没看见他藏在调色盘后的药瓶:"上次你说的双生子悖论…"
"如果宇宙真有两个自己,"他用刮刀挑起一簇钴蓝抹在窗玻璃上,"一个乘着诺亚方舟,另一个就该在倒悬海里溺亡。"颜料顺着冰花纹理漫延成血管的形状。
我看见他右手小指在颤抖,去年市美术展颁奖礼上他就是用这根手指勾断我裙摆的流苏。窗台的许愿瓶突然炸裂,二十三张写着"下雪天不疼"的纸条在寒风里纷飞。
"江临川!"我抓住他正往石膏像胸口钉图钉的手,金属凉意刺进掌纹,"解剖课教过心包位置吗?"
他歪头用画笔蘸取我溅在速写本上的鼻血:"林同学记错了,上周你晕针时我说的是——"笔尖突然在但丁的炼狱图上戳出个洞,"心脏偏左0.5公分的人,更适合当偷时间的贼。"
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光谱时,他哼着走调的《欢乐颂》往颜料管挤止疼药。我数着他后颈随呼吸起伏的棘突,像在数母亲遗物盒里排列的安瓿瓶:"产房故事讲到哪了?"
"那个偷换婴孩的护士啊…"他忽然把冰凉的眼窝贴在我耳畔,"在病历上写了句拜伦的诗。"温热液体顺着校服领口滑进脊背,我看见他指缝渗出的群青正变成暗红。
救护车鸣笛碾碎冰棱时,他蜷缩在迸裂的许愿瓶碎片中央,指尖还勾着我去年断在画室的半截炭笔。"林霜华,"他染血的虎口忽然箍住我腕骨,"现在你该明白…"
沾满颜料的地板上,诊断书残页正拼出完整的遗传病名称。窗外三十年来最暴烈的雪尘中,二十三张"下雪天不疼"的纸条正化作灰雀,衔着产房记录里被红笔圈出的句子飞向倒悬的天空。
我终于读懂他改写的《神曲》扉页——"在第八层冰湖相拥的叛徒,掌心会开出双生鸢尾。"而此刻他在我怀里冷却的胸腔左侧,那颗偏移0.5公分的心脏,正与我胎衣上的脐带打结方式完全吻合。
霜华录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