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暖气管道发出呜咽时,我正用美工刀削断最后一支炭笔。刀尖在木质窗框刻痕上打滑——那道记录身高的划痕还停在初三暑假,旁边歪斜的"林"字被新刷的墙漆覆盖了大半。
林霜华抱着《西方文学史》撞开门的瞬间,松节油在调色盘上迸裂成冰花。她发梢沾着文科楼前的槐树籽,落在去年我给她画的肖像画上,正巧嵌进画中人空洞的左眼眶。
"江画家又在糟蹋石膏像?"她摘下毛线手套,食指的墨渍比上周更重了。那是我送她的英雄牌钢笔漏墨留下的,就像初二那年她在我家墙上的涂鸦,至今还藏在《芥子园画谱》封皮下。
羊毫笔悬在速写本三寸之上,抖落的青金石粉在她英语书扉页聚成星群。我数着她校服第三颗贝母纽扣,它本该缝在我去年送她的圣诞袜上。暴雨那晚她来借《伯里曼人体结构》,窗棂漏雨浸透画册时,这颗纽扣勾断了蒙克《呐喊》的仿制画。
"林同学的读书笔记该补批注了。"笔尖戳破再生纸,碳粉在晨光里织成谎言的网。她翻开《希腊神话》,书签是我们小学时在槐树下埋的糖纸,俄耳甫斯折返冥界的插图被她用红笔圈出命运二字。
冰雹砸碎北窗玻璃那夜,她借口查资料蹭暖气管。水仙球茎腐烂的气息混着旧书霉味漫过来,她书包侧袋露出的《拜伦诗选》被穿堂风吹开,正翻到《春逝》那页——去年我在她课桌刻下的"Forever"单词还横亘在泪渍般的茶印上。
我看见她转钢笔的右手在虚空画圆,墨水滴在我袖口绣的鹧鸪图案。深蓝校服上晕开的污渍,恰巧染黑本该成双的羽翼。
"江临川的示范画..."她忽然用钢笔尾端轻点我腕骨,金属凉意刺进那道淡青胎记,"该补透视辅助线了。"袖口扫翻丙烯颜料,群青在草稿纸上洇出歪斜的无穷符号。走廊传来班主任的脚步声,她慌乱转身藏起写满我名字的便签纸,马尾辫扫翻了我装着童年合影的锡盒。
暮色浸透课表时,她哼起音乐课教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旋律卡在降E调,惊落了窗外冻僵的麻雀。我看见她耳后遮瑕膏被暖气烘出裂痕,露出淡青血管,像极了当年我家拆迁时摔碎的青花瓷片纹路。
"江...江临川你看..."她第五次试图搭话,保温杯突然倾倒。弯腰擦拭时校牌挂链缠住我围巾流苏,叮叮当当扯出二十三年前的银铃铛——那是我们出生时双方母亲互赠的长命锁,在拆迁那年被我妈强行要回。
暴雪最急时,她颤抖着将樱花橡皮按向画中人心脏。碎屑飘落的刹那,产房记录影像在松香里显影。我看见两个婴儿的胎发被红绳系成同心结,而她腕间褪色的转运珠,正与我抽屉里那缕胎发的DNA检测报告严丝合缝。
当月光爬上《雅典学院》临摹稿时,我突然用沾满铅灰的手掌捂住画中人眼睛。救护车鸣笛刺破寂静,她袖口鹧鸪刺绣在寒风里颤抖,未干的血迹蜿蜒成黄河故道的分支,而那枚错位的贝母纽扣,正在我染血的指缝渗出她十四岁那年藏在槐树洞里的初雪。
心电监护仪的长鸣穿透耳膜时,我终于看清她诗稿背面的铅笔痕:两个小人牵着手坠向画室窗外,拜伦的诗句被改写在我们之间——"若我们曾是神明指尖相触的流云,便不该在尘世的雪地上留下相爱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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