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007年1月18日，回龙观的风刮的很大。

李思晨蹲在摊位前对账，突然一声闷哼，手里的红笔在账本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孙宇明正在给美廉美装货，看见她脸色煞白，裤脚洇出一片水渍。

“操！是不是要生了？”孙宇明扔下菜筐，手忙脚乱地解围裙。

李思晨咬着嘴唇摇头：“没到预产期呢...哎哟！”

老周从粮油区跑过来，看见地上的羊水，扯着嗓子喊：“老刘！赶紧把货车开过来！思晨要生了！”

刘福贵叼着烟跑过来，一看这阵仗，把烟头往地上一踩：“慌个屁！我媳妇生娃时，我还在卸土豆呢。老孙你扶着弟妹，我开车送医院！”

货车在京藏高速上狂奔，刘福贵把喇叭按得山响：“弟妹你忍着点，积水潭医院快到了！他妈的前面的车让让啊，生孩子呢！”

李思晨抓着孙宇明的手，指甲掐进他虎口：“宇明，孩子名字...想好了没？”

“早想好了！”孙宇明盯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就叫孙宇航，跟奥运年沾沾光，将来让他开货车跑全国！”

产房外，孙广林蹲在地上抽旱烟，烟屁股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刘福贵来回踱步，皮鞋在瓷砖上敲出响声：“老孙头，你说咱菜宝是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

“带把的！”孙广林碾灭烟头，“昨晚梦见老槐树冒新芽，肯定是孙子。”

周敏穿着白大褂冲出来，脸上带着笑：“母女平安...不对，是母子！七斤二两，大胖小子！”

孙宇明冲进产房，看见李思晨躺在床上，怀里裹着个红通通的小肉球。孩子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棵刚破土的小苗。

“宇明，”李思晨声音虚弱，“你看他的手，跟你分拣菠菜时一样，抓得可紧了。”

孙宇明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襁褓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哼唧。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市场门口看见的推土机，想起老槐树皮上的刻痕，想起账本上李思晨画的芹菜图案——原来生命真的会像蔬菜一样，在烟火气里扎根，生长。

三天后出院，刘福贵把货车里里外外擦了三遍，车斗里铺着老周老婆缝的红棉被：“咱宇航第一次坐车，得讲究！”

回到市场，摊位前摆着两串鞭炮，卖水产的老王拎着两条活鲤鱼：“孙老板，给娃炖汤，沾沾年年有余的喜气！”

刘福贵凑过来，盯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嘿，这小子鼻子像思晨，嘴巴像老孙，将来肯定是个砍价的好手！”

老周抱着袋小米粥过来，瞅了眼孩子：“老刘你懂个屁，这叫龙凤眼，以后看账本贼清楚！”

李思晨靠在老槐树下的躺椅上，看着商户们围着孩子打转，突然笑出声：“宇明，咱儿子以后怕是要在菜筐里学走路了。”

“学走路算啥，”孙宇明摸着孩子的小脚丫，“等会走路了，让他给美廉美送货，从小练脚力。”

1月底，市场管理处贴出通知：“奥运期间，市场实行封闭式管理，商户需办理人员、车辆双证，每证年费五百。”

刘福贵把通知撕下来，拍在孙宇明的摊位上：“狗日的，变着法儿要钱！五百块够买多少斤土豆？”

孙宇明盯着通知上的红章，想起周敏说过的奥运保障政策：“办吧，不然货车进不了市场。老刘你去统计散户名单，咱们集体去管理处砍价。”

管理处里，陈建军翘着二郎腿，手指敲着桌面：“孙老板，这是区里的规定，少一分都不行。”

刘福贵把烟头按在办公桌上：“规定个屁！我们给奥运村送菜的时候，你们咋不说收费？”

陈建军脸色一变：“你敢威胁我？信不信我让你的货车停在三公里外？”

孙宇明按住刘福贵的肩膀，掏出美廉美和京客隆的供货合同：“陈主任，我们每天给超市供三千斤菜，要是断货了，超市找区里投诉，怕是不好看。”

陈建军扫了眼合同，语气软了下来：“最多打九折，五百变四百五，不能再少。”

从管理处出来，刘福贵吐了口痰：“狗日的，跟菜市场卖菜似的，还能砍价。”

2月，回龙观迎来初雪，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冰棱。孙宇明在摊位里生了个煤炉，李思晨抱着孩子坐在折叠椅上，看着他给美廉美写送货单。

“宇明，”李思晨突然说，“你记不记得咱结婚时，老槐树还没这么粗？”

孙宇明抬头，看见树干上的“龙观”刻痕已经有些模糊，被新长的树皮覆盖：“树跟人一样，有了孩子，就长得快了。”

孩子突然哭起来，李思晨掀开衣襟喂奶，孙宇明赶紧转身，却看见刘福贵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怕啥？咱东北人不讲究这个！哎弟妹，宇航啥时候断奶？断奶了哥教他开货车！”

李思晨笑骂：“去去去，别把孩子带野了。”

3月初，周敏抱着奶粉罐来摊位，看见孙宇明正在用电子秤称孩子：“宇明你疯了？电子秤是称菜的！”

孙宇明挠头：“家里没体重秤，想着这秤准...思晨你看，咱宇航都十斤了，比一箱菠菜还沉。”

老周凑过来，看着电子秤上的数字：“好家伙，比我刚进的面粉袋还重，将来肯定是把搬菜的好手。”

4月，奥运圣火在希腊点燃，市场里的商户们凑钱买了台电视机，放在食堂里。孙宇明抱着孩子看圣火传递，刘福贵突然指着屏幕：“老孙，将来让宇航去当火炬手，举着咱的芹菜火炬！”

“举你大爷，”孙宇明笑骂，“赶紧去卸车，美廉美要的莴笋到了。”

5月，李思晨重新开始管账，账本里多了页“宇航成长开支”：奶粉钱、尿布钱、小衣服钱，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旁边画着小小的婴儿车和菜筐。

“思晨，”孙宇明看着账本笑，“等宇航上幼儿园，咱让他在摊位上摆个小算盘，帮着数硬币。”

李思晨白他一眼：“先把你自己的账数清楚吧，昨天老周说你多找了他五毛钱。”

6月，市场迎来奥运前的最后一次整改，管理处要求摊位统一安装LED灯，每盏收费三百。刘福贵站在梯子上骂街：“三百块够买多少斤黄瓜？干脆抢钱算了！”

孙宇明看着新装上的灯，冷白色的光把菜照得发青：“忍忍吧，奥运就这几个月，过后咱换回白炽灯，菜看着新鲜。”

夜里，孙宇明抱着孩子坐在老槐树下，看市场里的灯火次第亮起。李思晨在摊位里对账，计算器的按键声和孩子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远处的华联商厦亮着奥运倒计时牌，美廉美超市的货车进进出出，像极了他们刚到市场时的模样。

“宇航啊，”孙宇明摸着孩子的小脚丫，“你知道吗？咱脚下的地，以前是片麦田，后来成了菜市场，现在又要迎接奥运。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这儿会变成高楼大厦，但老槐树还在，咱的摊位还在，账本还在。”

孩子突然在怀里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哼唧，像是在回应。孙宇明抬头看着老槐树的枝叶，在LED灯的冷光下，依然有新芽在生长，就像他们的生活，尽管充满了收费、整改、刁难，却永远有新的希望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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