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15年10月，回龙观的风里裹着细碎的沙粒。

孙宇明坐在社区店的折叠椅上，看李思晨给客户打包山药，泡沫网套在她指间发出窸窣的响。九岁的孙宇航趴在玻璃柜台上，用尺子比着给送货单画消防车，笔尖划破纸面：“爸，绿源民生的车是不是又停在咱门口？”

“停个屁，”孙宇明敲了下电子秤，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刘叔早把货车横在路口，敢挡道就卸两筐土豆在他们驾驶室。”

李思晨抬头，眼神扫过街道对面的蓝白相间货车：“宇明，管理处新贴的‘便民商业规范’，要求咱装监控和电子价签，每摊位每月多收五百。”

折叠椅在地上拖出声响，孙宇明猛地站起来：“规范个球！绿源民生的摊位就在街对面，他们咋不装？”

老周抱着袋新磨的面粉进来，袋子上印着“龙观居民联名推荐”：“听说绿源民生拿了街道办的补贴，每平米租金比咱低三成。”

刘福贵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印着“绿源民生·政府指定保供单位”：“狗娘养的，张胖子现在学会跟政府借钱了，咱这小本生意咋跟他玩？”

10月8日，街道办召开“便民商业升级推进会”，孙宇明捏着参会通知，指甲几乎掐进纸里。会议室里，投影仪正播放绿源民生的冷链物流基地规划，玻璃幕墙上的“民生工程”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孙老板，”街道办主任敲了敲桌面，“绿源民生能做到24小时配送，你们呢？”

“我们能做到凌晨摘菜、天亮到摊，”孙宇明盯着投影仪上的冷链车，想起张胖子十年前的垄断手段，“而且菜价便宜15%，缺斤少两包退。”

“便宜有啥用，”绿源民生的经理冷笑，“政府补贴的冷链车，你们散户租得起？”

刘福贵的嗓门突然在后排炸开：“租你娘！老子的货车跑了十五年回龙观，比你那破导航清楚每条巷子的坑！”

会议室的灯亮起来，老周推了推眼镜：“主任，我们三十家商户联名签了字，这片便民商业带要是没了，龙腾苑的老人得坐三站公交买菜。”

街道办主任的手指在文件上敲出急促的点：“这是城市发展需要，你们可以——”

“需要个屁！”孙宇明拍着桌子站起来，参会通知上的“腾退倒计时60天”刺得他眼睛发疼，“城北市场腾退时，你们说‘疏解非首都功能’；社区店刚稳当，又说‘智慧城市规划’。老百姓的菜篮子，在你们文件里就是个数字？”

10月15日，社区店的玻璃上贴满了居民的留言便签，王大妈用红笔写着“孙老板别走”，旁边是老周的香油瓶压着的欠条：“欠土豆三斤，下周还”。孙宇航把这些便签收集起来，说是要交给市长爷爷。

“爸，”孩子举着便签本，鼻尖沾着菜汁，“周叔说把这些贴到街道办门口，比绿源的广告好看。”

“贴个球，”孙宇明揉了揉孩子的头，却把便签本小心地收进抽屉，“你周叔的香油瓶还在街道办门口摆着呢，说是要‘香晕’那帮领导。”

刘福贵蹲在门口啃馒头，突然指着街对面：“操！绿源民生开始发购物袋了，印着‘政府补贴 民生菜篮’。”

李思晨正在给美廉美写送货单，笔尖一顿：“宇明，咱也印购物袋，就印‘回龙观人自己的菜筐’，底下印你的手机号。”

“印个屁，”孙宇明笑骂，“老子的手机号早被客户记成顺口溜了，138开头那个，比绿源的400电话好记多了。”

10月20日，昌平区电视台来拍“社区商业纪实”，孙宇航对着镜头举起一根带土的萝卜：“叔叔，这个萝卜在我家菜筐里睡过觉，比绿源的干净，因为我爸会给它们‘洗澡’——就是冲掉泥巴！”

摄像师笑出声，镜头扫过堆成小山的菜筐：“小同学，你将来想接手爸爸的生意吗？”

孩子摇头，消防车贴纸在胸前晃了晃：“我要当消防员，但会给每个消防站送新鲜菜，就像我爸给养老院送冬瓜那样。”

老周在旁边抹眼泪，李思晨却笑得自豪：“这孩子，打小在菜筐里长大，说话都带土腥味。”

10月25日，商户们在刘福贵的货车里开碰头会，柴油味混着老周的芝麻酱香。刘福贵用扳手敲着方向盘：“狗日的，绿源民生的配送站都开到咱眼皮底下了，跟街道办穿一条裤子。”

“穿就穿，”孙宇明盯着货车玻璃上的腾退通知，“当年城北市场腾退，咱在老槐树下蹲了三天三夜；现在这社区店，门口的槐树是咱亲手栽的，树根都缠着咱的菜筐。”

老周翻开账本，上面贴着历年的缴费单：“咱十三年没欠过管理费，没卖过烂菜，凭啥让资本挤走？”

“就凭他们会哭爹喊娘拿补贴！”刘福贵突然发动货车，引擎声盖过他的骂声，“走！去街道办门口摆菜摊，让领导们看看啥叫‘民生’！”

10月30日，回龙观街道办门口，三十多个菜筐摆成“留驻”的字样，王大妈的擀面杖在水泥地上敲出节奏，老周的香油桶围成一圈，孙宇航举着“还我菜篮子”的牌子，字迹歪歪扭扭却有力。

“孙老板，”街道办主任擦着汗挤过来，“这是市容市貌考核期，别让老百姓看笑话。”

“笑话？”孙宇明指着菜筐里带霜的冬瓜，“老百姓看笑话的是你们，放着实在菜不支持，偏信资本画的饼。”

绿源民生的经理跟着过来，西装革履却被菜筐绊倒：“你们这是非法集会！”

刘福贵立刻瞪过去：“集会个屁！老子在这儿卖过三千车白菜，街道办的地砖缝里还有咱的菜叶子呢。”

人群里爆发出笑声，王大妈趁机塞给主任两棵白菜：“领导尝尝，孙老板的菜，炒着香，熬汤甜，比绿源的‘政府补贴菜’实在多了。”

夜里，孙宇明站在社区店门口，看刘福贵的货车队在街道办门口排成一排，车斗里的蔬菜在路灯下泛着微光。老周的芝麻酱香味飘得老远，混着深秋的凉意，却让人心里发暖。

“宇明，”李思晨递来件外套，“知道为啥老百姓帮咱吗？”

他望着玻璃门上的便签，想起王大妈说“孙老板的菜比亲儿子还实在”，想起老周的香油瓶在电子秤上压出的凹痕：“因为咱没把生意当生意，是把它当日子过。菜筐子、电子秤、账本，还有街坊邻居的笑骂，这些才是咱的根。”

秋风掠过街角的槐树，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抗争鼓掌。孙宇明知道，腾退的大棒还悬在头顶，绿源民生的冷链车还在街角呼啸，但只要菜筐还在，信任还在，回龙观的烟火气还在，他们这帮小商户，就永远能在土地里找到扎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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