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礼部尚书胡濙便呈递了新皇即位的礼仪办法,之后,又有吏部尚书王直出列,主张恢复六部七卿值守宫禁的制度。对于这两项事宜,新皇一律准奏。于是是夜,他便看到了昨天刚被自己当成邪祟的兵部尚书端坐于宫中。
看着于谦坐在外间的身影,新皇不慎想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过往。喝了口茶把那些旖旎的回忆压下去之后,朱祁钰努力告诫自己:这个于谦和以前那些于谦可不一样,当下这个染了邪祟,务必小心才是。
于是新皇从内殿中出来,坐在于尚书对面开始批阅公文。在之前二十周目的加持下,朱祁钰对这些公文已经极为熟稔,几乎是一看到开头,就能想起是曾经的哪份公文。于谦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君主一目十行地从奏折上扫过,随即加上朱批准备发出,不由得皱起眉头,“陛下?”
新皇还沉浸在批阅公文的急迫感中,一时之间竟未听见臣子的呼唤。朱祁钰正一手拿着毛笔去蘸朱砂,眼睛还未离开奏本。见此情状,于谦不得不把砚台往君主面前推了推,再一次喊道:“陛下?”
“嗯……嗯?”朱祁钰从文书堆里骤然抬头,“于卿叫我?”
“正是。臣看陛下批阅奏章未免过速,其中恐有疏漏……其实陛下不必惊慌,今晚臣就在宫中,这些奏本无论如何是能看完的。陛下也可先行休息,以保重龙体。”
“先行……休息?那是不行的,”新皇温柔地笑了笑,“国事首先是朕的职责,万没有臣子彻夜劳作,而君主却昏昏欲睡的道理。于卿不必担心,这些奏本朕是认真读过的。如果还不放心,于卿也可以检查一二。”语毕,新皇又低下头去重复刚才那一目十行的劳动了。
批到一半,新皇才回想起自己出殿之前的那个念头:对待现在的于谦,可要小心一些。于是他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的臣子正拿了一份自己批过的奏折在看,看到最后还暗暗点头。
有风吹进殿内,宫烛的火苗在风中颤动,给专心工作的于尚书勾勒出一道跳跃的轮廓。新皇一下子分辨不出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毕竟在之前的数次轮回之中,他也曾这样与于谦对坐视事——对面的那个人就好像之前的数百年里那样沉默而稳重,他们共阅文书、两不相疑,因为他们知道彼此是值得信任的。
“是……你吗,廷益?”天子一个不防,便将自己的心事说出了口。他一定是困得很、醉得深、想得紧了,竟伸出手去触碰对面那金色的轮廓,“廷益,是你吗?”
于谦正专心看奏本,便见君王已经伸手到面前,下意识地握住了。“是我,陛下。”应声之后,才反应过来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赶快松开了手,“微臣一时冒犯,请陛下恕罪。”
“恕罪?卿何罪之有。”对面的陛下还是笑盈盈的,“廷益与朕之间有什么罪不罪的呢?”
于谦愣住了。他认得这个皇帝,在上一世的最后两三年中,自己与陛下君臣相得,互信至深,在旁人口中甚至落下了“宠谦太过”的说法。在那时,当君臣两人单独奏对时,陛下就会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不为罪的。然而,现在自己与陛下只是相识半月,怎么能,怎么会……
于谦低下头去,不欲再想,只是温言劝道:“陛下累了,先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面对着这个不谈太子、不谈皇后、不谈上皇也不谈征苗,只会温柔地劝他的于谦,朱祁钰确实觉得自己已经在梦里了。既然在梦里,那毫无疑问是在休息。于是他也站起身来,跟着兴安回内殿去,“那就辛苦于卿了。”
“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是臣子本色,陛下不必客气。”于谦低头行礼,再抬头时,新皇已经进内殿去了。
不多时,内殿的灯火暗下来。于谦放下奏本,望着桌前那支影影绰绰的宫烛,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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