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死人咽下的最后一口沫子,泛着碱腥,落在林永年龟裂的手掌上就化了。他蹲在干涸的河床旁,指甲缝里嵌满观音土,白里透青的粉末簌簌往下掉,像搓着一把碎牙。逃荒的人管这叫“神仙面”——抓两把塞进喉管,能骗过绞痛的胃囊多活三天。河床上横着七具鼓胀的尸首,肚皮被土渣撑得透亮,仿佛一戳就要炸出灰雾。
“林先生...给口水润润...”草席下伸出半截胳膊,腕骨突得像要刺破皮。永年解下药箱,黄铜扣早被饥民撬去换粮,露出蛀洞般的黑窟窿。他抠出观音土搓成丸,那人喉头滚动两下,土渣混着血丝从溃烂的牙龈漏出来,在雪地上滚成泥球。永年盯着泥球表面细密的齿痕,想起儿子青山被日军带走那日,药箱暗格里还留着他半截没抽完的哈德门烟卷,潮得能掐出脓水。
瘸腿黑猫是循着血腥味来的。它右眼蒙着层蛛网似的白翳,后腿拖出一道蜿蜒的沟,像谁用烧红的铁钎在雪地上烫出的疤。永年看着它舔食泥球上的血渍,猫舌上的倒刺刮过土渣,发出碎瓷般的声响。远处有乌鸦在枯枝上磨喙,他恍惚听见青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用手术刀剥离兔皮时的撕裂声。
“吐干净,肠子绞紧了要死人。”永年掰开另一具躯体的嘴,指腹触到参差的断牙——观音土里掺了骨粉。那人喉管里涌出黄水,溅在他长衫下摆,晕开一朵锈褐色的菊。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霰,砸在药箱上叮当乱响。箱角残留着青河满月时咬的牙印,如今被虫蛀得只剩几个浅坑。
夜色泼下来时,河床成了口巨大的棺材。永年脱下死人的棉鞋,鞋帮子煮烂了能熬出二两荤腥。第七双是虎头鞋,青河当年穿过的,只是鞋尖绣的“长命百岁”早被血污腌成了酱色。他忽然缩手,鞋窝里滚出颗乳牙,裹着层琥珀似的包浆。黑猫蹿过来叼走乳牙,眼珠子在暗处泛着磷火般的幽蓝。
雪地泛起尸蜡般的青光。永年蜷在药箱上打盹,箱板硌着肋骨的钝痛让他想起妻子难产那夜。手术刀划开肚腹的瞬间,羊水混着血沫喷溅在产婆的铜盆里,叮咚作响。梦里他躺在解剖台上,刀刃游走过小腹,涌出的不是肠子而是粘稠的观音土。土里拱出青山的脸,左颊那颗褐斑和他的一模一样。“爹,砒霜甜吗?”青山咧开嘴,牙缝塞满土渣,舌头被剪成蛇信般的分叉。
猫舌的倒刺刮醒了他。永年摸到耳垂结痂的血珠,那畜生正蹲在药箱暗格上啃咬。砒霜纸包破了个角,它舔得滋滋有声。远处传来马蹄铁撞碎冻土的声响,刺刀在月光下淌出一道银涎。永年抱起药箱狂奔,黑猫的瘸爪勾住他后颈。枪栓拉响的刹那,他闻到暗格里哈德门烟丝的潮气——洇透了整个后背,像块永远捂不干的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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