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严谨的少年

金属门框撞上墙的声响还未消散，穿军绿色作训服的男生已抱着行李站在门口。他肩宽几乎占满门框，阳光在挺括的衣领上投下冷硬的阴影，手腕处若隐若现的刺青——程默后来才知道那是集团军徽——让整个宿舍的空气忽然静了半拍。

林向远进门的动作像执行军事条例：左脚半步跨进，行李箱轻放在地面的同时，右手已掏出叠得方正的军训服。最震撼的是铺床环节——他从帆布包取出洗得发白的床单，抖开时竟带出利落的风声，床垫抚平的动作精确到厘米，被子三叠两折就成了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枕头边角与床沿严格对齐45度。方文山举着半只盐水鸭愣住，鸭油滴在地板上都没察觉：“我靠，这被子叠得比我姐的护士站治疗巾还规整！”

行李归位不过三分钟，林向远已坐在床沿，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墙上的外滩床帘上，却像在凝视某个看不见的点。程默注意到他帆布包拉链拉到最顶端，棱角分明的轮廓里，露出半截封面印有“密码学中的代数结构”的硬壳书，书脊贴着张极小的标签：“父亲赠，甲申年建军节”。

“你、你好！”方文山率先打破沉默，慌忙从行李箱翻出真空包装的南京烤鸭，塑料袋在他手中发出细碎的响，“我叫方文山，上海人，从小在南京长大，这是我姐让我带的南京烤鸭，还热乎着呢！”他递出鸭子时，发现林向远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腕的红绳上——那是和姐姐同款的平安结，“给你带了两只，咱们晚上——”

“谢谢，不用。”林向远打断他，声音像冬日的铁轨，冷硬却带着金属的共鸣。他指尖划过床沿，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军人子弟要学会融入集体，但不必刻意讨好。”于是补充道：“我叫林向远，河南商丘。”目光扫过李勇庭手腕的红绳时，喉结轻轻动了动——那是和他老家庙会同款的编织纹路。

程默敏锐捕捉到这个细节。他看见林向远的作训服袖口绣着“某集团军直属”的字样，想起刚才整理行李时，对方从夹层里掏出的不是零食或照片，而是一本磨破封面的《孙子兵法》，扉页盖着军区图书馆的红色印章。于是主动开口，声音放得轻缓：“林向远，咱们晚上去学校食堂吃饭吧？听说二楼的河南烩面不错。”

“烩面？”林向远终于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其实这家伙是个大吃货，但因严谨的性格，家庭的教养使他无法完全放开做自己），又迅速恢复平静，“我对饮食没有特别要求。”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边缘，那里还留着他方才抚平的褶皱。

李勇庭突然用河南话嚷嚷起来：“乖乖！可算碰着老乡了！俺周口离商丘就百八十里地，你说话带民权县的尾音吧？”他猛地凑近，吓得林向远身子往后仰，“俺叫李勇庭，周口郸城的，你要不嫌弃，俺把婶子烤的红薯分你俩——”

“别吓着人。”程默笑着拽回李勇庭，从包里取出母亲缝的布袋子，里面装着晒干的菊花和山楂片，“我们都是密码科学与技术专业的，以后上课能结伴。”他注意到林向远的目光在“密码学”三个字上停留半秒，补充道：“刚才方文山还说要组个项目，给传统手工业做加密，你对区块链有研究吗？”

林向远的手指终于放松，从裤兜摸出个军绿色U盘：“父亲的部队在做信息安全系统，我学过基础的对称加密算法。”U盘外壳刻着“保密”二字，边缘有长期握压的凹痕，“如果需要数据建模，我可以帮忙。”

方文山立刻来了精神，把烤鸭往桌上一拍：“得嘞！咱206宿舍凑齐了‘密码铁三角，啊不对，是四角了现在’——河南烩面配南京烤鸭，再浇上山西陈醋，这组合绝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箱翻出个印着工程logo的保温杯，“对了，我爸说军人最讲究纪律，以后咱们轮流值日，就按林向远的标准来！”

林向远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几乎难以察觉。他看着方文山手忙脚乱地分烤鸭，李勇庭用河南话絮絮说着老家的茶园，程默安静地整理着桌上的陈醋和茶叶，忽然觉得胸口的紧绷感松了些——原来融入集体，不必像叠被子那样严苛，有时候，一只递过来的烤鸭、一句带乡音的问候，就能让陌生的空气里，慢慢长出温暖的绒毛。

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清脆，阳光爬上林向远的作训服，在肩章处形成一片温柔的光晕。他想起临出门前，父亲往他书包里塞的军用压缩饼干，此刻却觉得，眼前这群手忙脚乱的室友，比任何军规都更让他安心。当李勇庭把烤红薯硬塞进他手里时，他终于接过，指尖触到红薯皮的温度——像老家灶膛里的余温，缓慢却坚定地，烘化了他心中的冰层。

林向远的手指划过床沿的棱角，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晨露的钢枪：“广播说要领军训服。”他望向程默时，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我已经领了。”顿了顿，又从床底拖出五个印着“清华大学”字样的帆布袋，“按宿管登记的尺码，你们的也在里面。”

方文山的鸭骨头“当啷”掉进饭盒：“我去！你什么时候悄摸声儿办完事的？”他盯着林向远作训服上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合着你是咱们宿舍的后勤部长啊！”

李勇庭早已扑过去翻找帆布袋，河南话里带着笑意：“乖乖！俺就说老乡靠得住，比俺家老黄牛还稳当！”他掏出军训服时，顺带提议道：“走啊！领完装备正好逛校园，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镇集市更大的地儿！”

“你没逛过大城市？”方文山的眼镜滑到鼻尖，“上海外滩的灯光能照亮半个黄浦江，比你老家的星星还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箱翻出个印着“上海中心大厦”的钥匙扣，“给你！回头带你去陆家嘴，让你见识见识啥叫‘工程美学’！”（此时方文山还没意识到，其实李勇庭是个隐形的超级富豪，实际上连李勇庭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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