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之雨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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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开口,便是暗哑如鸭的嗓子,她乌青的眼圈上是眼白大半布满血丝的眼睛,她道:“慧妃,你知道丧父是什么滋味么?臣妾知道,因为昨日,臣妾的阿玛没了!”

晞月被吓了一跳,抱着身子道:“本宫怎么知道。你阿玛没了,本宫父亲还好好的呢,你离本宫远着点,别给本宫沾上了晦气。”

正巧这时皇后富察琅嬅出来,不轻不重的训了晞月一句:“慧妃,你这话说的过分了。人都会有生老病死,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这张嘴需得忌讳些,别冲撞了亡灵。”

晞月乖巧应道:“是,臣妾口舌不忌,臣妾知错了。”

皇后富察琅嬅听如懿说了阿玛去世,想到自己也是幼年丧父,深感同情道:“娴嫔阿玛去世,那这一个月先也不必来请安了,绿头牌也撤下一个月。虽然娴嫔你是皇上的嫔妃,到底也是你阿玛的女儿。父女一场是缘分,你好好呆在景仁宫,以日代月为你阿玛守孝吧。”

在皇后富察琅嬅面前,如懿的自尊心很强,勉强恢复到如常状态,淡淡点头道:“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

给皇后富察琅嬅请过安后,玫贵人白蕊姬马不停蹄的去了慈宁宫巴结太后。

玫贵人白蕊姬半跪在太后榻前替她捶着腿,将今早的见闻说给太后听:“太后,今早娴嫔吊着张脸进来,臣妾还以为她宫里出了什么大事,不成想是她昨天家里死人了,死的是娴嫔的亲阿玛。这下乌拉那拉家没了主心骨,孤儿寡母未来的日子全仰仗娴嫔来撑着了。”

“好,真是好的很啊。”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直不起腰。还没等她动手呢,乌拉那拉家自己都要倒了。

笑够了,太后扶了扶发髻上摇摇欲坠的一朵穿宝石珠绢花,轻声道:“挺好的。失去至亲生不如死的滋味难熬,福珈,你想办法送些冥器纸钱到景仁宫里,好让乌拉那拉氏给她阿玛尽尽心。”

福珈答应着下去,玫贵人白蕊姬明知故问道:“太后,这宫里不许烧这些东西,忌讳呢。”

“越是忌讳的事,一旦发作起来,才是重罪。中元节那天是她阿玛的头七,为人儿女的怎么能没点孝心呢?如果能借着宫规除掉乌拉那拉氏的希望,那这宫规就是好宫规。”太后的笑意温和,却带了难掩的芒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如果能料理干净景仁宫在宫里的最后一丝牵扯了,那哀家就完全胜过了孝温。”

这一夜月落乌啼,正好逢着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又是如懿阿玛的头七之日。天不黑日头就落了,那斜阳带着凄厉的血红色,像是谁把一整桶血都泼在了天上,任由它四溢滑落渐渐天色亦昏暗下来,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红黑红地黏在了天边。

今时今日,如懿要做一件大胆的事——偷偷地烧一点纸,寄给九泉之下的阿玛。

景仁宫中的宫人多是上了年纪的嬷嬷太监,素日分内的活计干好便够了,不怎么理会如懿她们。

如懿在景仁宫角门附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惢心点起个火盆,又从自己所住的屋里拿出一大篮纸钱,慢慢地烧起纸钱,道:“这些纸钱冥器是海贵人好不容易送进来的,说是给主儿略表哀思。”

如懿点点头:“难为她了,她的日子也紧巴巴的。”

一个嬷嬷闻见焚烧气味出来,看见了角门边上熊熊燃烧的火盆,看着被火光照亮面孔的如懿干笑了几声道:“你居然偷偷找纸钱来烧,是在给你自己烧还是给皇后娘娘烧?你个蠢丫头活腻了,别拖累咱们一宫人。太后那老妖婆可最忌讳这些。”

如懿都不带理会她的,蹲在那堆烧着的纸边,火光暖烘烘地熏在她身上,才觉得暖和了好些,不像阿玛刚去那几日,她总觉得冷津津的。如懿慢慢化着元宝,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映得满脸红彤彤的,念叨道: “阿玛,女儿不孝,不能出宫给您磕一个头,只能给您烧些东西,您别怪。” 又将一大把冥纸撒进火堆里,暗红色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干净了。

嬷嬷觉得没趣,转身离去时道:“这么大的火迟早会引人注意,赶紧用水把火熄一熄,别露了痕迹。”

一把金银元宝撒落,没烧完就吹了过来,如懿看着纸灰如黑色的蝶肆意飞扬,自嘲地笑笑:“怕什么,景仁宫偏僻少有人来。”

惢心道:“主儿放心吧。今日刚巧又是中元节,这个时候皇上皇后陪着太后在观看宝华殿法事,没人会察觉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冷笑道:“真没人察觉么?你们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如懿骤然听得声音,手中握着的纸霍地全掉进了火堆里,火越发烧得高高的,差点烧到了她的衣角。

还来不及反应,景仁宫的角门霍然被撞开开启。

只见太后身边的允公公带头进来,他的徒弟成翰趾高气扬道:“真是不要命了,宫中严禁焚香上供烧纸钱这三大样,你们居然还敢躲在后宫里偷偷烧纸钱!真是罪该万死!”

如懿和惢心陡然见了太后的人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惢心护着如懿在一旁,能不吭声先不吭声。

成公公正呵斥着,只听一把女声慈蔼道:“她们烧纸钱违反了宫中禁令,固然是不对,可成翰你在景仁宫喧哗,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成翰听得这一声,忙吓得弯腰守在路边,伸手搭住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各色珠宝戒指的手,诚惶诚恐道:“奴才一时气急,忘了规矩,太后恕罪。”

太后扶住他的手缓缓踱进来,淡淡笑道:“想哀家年轻的时候,日日都要来景仁宫给当时的皇后娘娘请安,也不是从没有来过景仁宫,故地重游罢了。”她目光宛然一瞥:“长街有太监向哀家回禀,中元鬼节下景仁宫角门火光冲天。哀家还以为景仁宫要走水了,没想到竟然是娴嫔犯了忌讳,居然敢擅自在后宫烧纸钱违禁,实在是大胆。”

太后一袭绿纱绣夔龙牡丹金团寿镶领纱氅衣配着满头赤金与和田玉的钿子,显得她精神奕奕,不怒自威。如懿与惢心从未见太后如此气势逼人,一时被震慑,心里只有畏惧。

太后继而环视着四周,见到了还未完全熄灭和火盆和里头熊熊燃烧的纸钱,道:“物证就在这儿,哀家只问娴嫔,你为何敢违反宫中禁忌,在这儿烧纸钱这么晦气!”

惢心护在如懿身边,大着胆子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回太后的话,主儿的阿玛,乌拉那拉家的那布尔老爷过世,到今日正好的头七了,主儿不是有心冒犯宫规的。还请太后体谅主儿一片孝心。”

太后的嘴角沉了下来,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仿佛平静的湖面,波澜未惊:“孝心为私,宫规为公。怎能为了私心而枉顾公理。成翰,按照宫规,私烧纸钱该当如何处置?”

其实宫规没没有详写如何处置,惩罚轻重只看当权者的心意。

太后的心意可是让如懿彻底失势。

成翰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擅自烧纸钱,有违宫规。嫔妃违反,该废为庶人幽禁冷宫,宫人违反,该打入慎刑司做苦役。”

太后慢慢拨着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护甲,沉声道:“宫规如此,就这么办吧!”

成翰努了努嘴,便有几个小太监一边一个按住了如懿和惢心,拖着她们往外走。

那几个小太监力气极大,按得如懿动弹不得。惢心倒是生出了一股子蛮力,推搡开两个太监,去救如懿。结果如懿奋力挣扎,阴差阳错把惢心推远了,还被按着头制伏在地上。惢心眼尖的看见三宝从暗处提着羊角宫灯赶来,忙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用力的磕起头来,口中道:“太后娘娘,千错万错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提醒主儿,才犯下禁令。太后如何责罚奴婢都可以,但是主儿侍奉皇上多年,被打入冷宫也得先告诉皇上啊。”

太后眼波微动,道:“真是个忠奴。哀家有那么笨?现在告诉皇上,皇上一时心软,顾念旧情?”

如懿苦苦求道:“惢心不是这个意思。太后开恩,看在臣妾多年来尽心伺候皇上,不敢有一丝懈怠的份上,请给臣妾留份体面,让臣妾走着进冷宫吧。”

太后冷笑道:“哀家若不想给你这份体面呢?”

“臣妾自然不能如何。”如懿强自定了定心神,事情已经坏到这样的地步,只能拖一拖,等皇上发现。

如懿破釜沉舟道:“可是臣妾这样衣衫不整的去了冷宫,一路被不知内情的宫人看到,也会议论太后以权压人,虐待臣妾,平白添了刻薄的名声。”

“哦?”太后语气森冷,“为一个你让哀家名声有损,是不值。既然如此,哀家给你一个自尽的机会,你一了百了,省了冷宫长久的一份口粮。”

太后能这么狠,竟然要她去自尽,刚才打入冷宫已经是仁慈了,如懿吓得冷汗涔涔,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只听殿门被推开的悠长声,由远及近传来一句“皇额娘,嫔妃自尽也是一重罪,追究起来祸延母家。皇额娘怎么能教唆娴嫔自尽呢?”

原来两刻钟前的宝华殿,皇上皇后迟迟等不来太后过来听宝华殿大师诵经祈福,嫔妃中雨然和晞月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如懿身边的太监三宝一脸惶然,急匆匆奔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求您救救娴嫔主儿,太后娘娘要把娴主儿打入冷宫了!”

所有的人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还是皇上最先醒过神来,“太后把娴嫔打进冷宫也要有个缘由吧,为的什么呢?”

三宝含糊着说:“太后带着人从角门而入,奴才在正宫门守着,听的也不甚清楚,赶到时只听到太后要发落了娴主儿,求皇上去景仁宫看看吧。”

“起驾景仁宫!”皇上紧紧攥着手心,带起一阵风抽身走出了宝华殿。

皇后富察琅嬅忙招手唤了莲心过来,疾步跟着皇上坐上凤撵。

皇上皇后都走了,雨然和晞月两两对视,从彼此眼中都探寻到看热闹的欲望。

纯妃苏绿筠不知所措的问道:“贵妃娘娘,咱们余下的人该要如何是好呢?”

所以说协理后宫也不一定是好事,皇后富察琅嬅不在,雨然倒要替她做主了。

雨然捻着翡翠佛珠,深深地吸了口气,扬声道:“皇上皇后双双去景仁宫请太后移驾,这是对太后的孝心。咱们且等一等。”

另一边,皇上说完那句话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太后跟前。如懿听见皇上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耳鸣,但看到那身在夜里都散发着璀璨华光的明黄龙袍,如懿才感到胸口一块大石落地,是他来了,皇上终于来了。

皇上在前,按着如懿的太监也不敢造次,放开了如懿安静的垂手侍立一旁。

发髻松散、脸上沾灰的如懿瑟瑟缩缩躲了一下,但还是情不自禁得唤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匆匆看了如懿一眼便挪开了眼神,朝太后问道:“皇额娘,中元节的法事还等着您坐镇呢。您怎么来了这里,还把娴嫔弄得灰扑扑的?”

听到皇上对她有些贬低的形容,如懿自惭形愧;稍慢皇上几步的皇后富察琅嬅的到来,让她拼命低下头,恨不得紧紧靠在惢心怀里,躲着卷缩起自己的身子。皇后富察琅嬅风华正茂、懿范天下,而她却如此狼狈,落魄可怜。

“皇额娘万福金安。听说您要把娴嫔发落冷宫,皇上紧赶着就过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富察琅嬅欠身向太后行礼,环顾一周发现了瘫坐在地上和惢心相依的如懿。

皇后富察琅嬅对如懿微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对莲心使了个脸色。莲心便拿着手帕替如懿把脸上的灰尘擦干净了些,又用手指轻柔地替她拂开脸上凌乱的碎发。

太后指着此时还尚未熄灭留存纸钱残片的火盆,微笑道:“物证就在这儿,乌拉那拉氏私烧纸钱,为正后宫风纪,有罪当罚。”

皇后富察琅嬅却道:“皇额娘三思,娴嫔到底陪伴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她阿玛去了有些日子了,这烧纸也是为了尽一点孝心,不至于打入冷宫如此严惩。依臣妾看,禁足罚俸足矣。”

太后不满,冷冷道:“如此犯忌讳的事,降位都是轻的,仅仅是禁足罚俸?哀家看,皇后贤德是贤德,却未免心慈手软,难以服众了。”

皇后富察琅嬅从未被太后如此指责,面上神色一惊,连忙屈膝:“臣妾年轻,诸多事情没有经验,思虑不周,还请皇额娘多赐教。”

皇上伸出手道:“太后言重了,看把皇后吓得。皇后,快起来吧。”

“谢皇上。”皇后富察琅嬅扶着皇上的手起身,感激的看着皇上,却不在多言,只等着皇上的意思。

皇上被皇后富察琅嬅殷殷看着,望着服饰色泽几乎和角门融为一体的如懿,艰难道:“娴嫔在宫里烧纸固然有错,但念在是为父尽孝,不宜重罚,着降为娴贵人,禁足三月,算是个教训吧。”

皇后富察琅嬅应和道:“皇额娘安心,娴贵人吃了这次教训,从此便不敢再犯了。娴贵人,是不是?”

如懿不敢置信,自己就此降成了和海兰同级的贵人?如懿心沉沉的,有些不甘心,犹豫片刻道:“臣妾知错,但臣妾的纸钱是海贵人给臣妾的。”

惢心一脸惊讶的看着如懿,从未觉得如懿如此的陌生。海兰素日帮助她们良多,这时候将海兰扯进去,她们禁足的日子不是得更加困难吗?

皇后富察琅嬅奇怪的打量着如懿:“娴贵人,海贵人虽然一向和你交好,你怎么能胡乱攀扯她。皇上,据臣妾所知,海贵人她的月例银子都贴补了娴贵人,好几次自己的换季衣裳都做不起了。前些时候更是才送给乌拉那拉府上二百两置办娴贵人阿玛的丧事,她哪里还有的钱打通关窍把纸钱弄进来?”

是不是海贵人送的,太后比海贵人更清楚。

太后不想牵连海兰这种为了如懿自己都不顾的冤大头,摆了摆手道:“听着这纸钱怎么来的倒是成了无头冤案了,别是娴贵人自己弄进来的,为了减罪拉海贵人下水。那样的话,皇上,你的娴贵人可是实打实的心术不正了。算了,今日闹成这样,既然娴贵人也处置了,中元不是还有法事要继续么?”

皇上隐约感知到今日如懿出事有太后的谋算,不然也太巧了。但是如今节庆在前,皇上不好清查太后,只能和富察琅嬅客气一笑,“皇额娘说的是,咱们先去宝华殿。”

皇上皇后共同扶着太后离去,而如懿面对的却是再一次被降位,被禁足。

望着三人和谐离去的背影,如懿只恨自己当年失去了嫡福晋之位,她不信太后会如此对待中宫皇后。有一丝怨恨浅浅的浮现在如懿眼中,转瞬掩在了眼底,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中元过后,海兰得知如懿再一次被禁足,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更加怨念皇上薄情,为如懿的际遇伤心不已。

八月初九,七阿哥永珩平平安安的满周岁了,虽还有些瘦小,但哭喊响亮,已经与正常孩子无异,雨然心落在了实处。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按着宫中的规矩,皇上在重阳白日里亲自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皇后富察琅嬅领着各宫嫔妃亲自做了花糕皇宫上下要一起吃花糕庆祝。那花糕是皇后进献太后的,自然各出巧思,极尽精致。

到了夜间,太后兴致颇浓,便按着皇上外赏百官花糕宴的规矩,也在乾清宫开了一席请帝后嫔妃。皇上喜爱热闹,自然更加凑趣,与诸人品尝花糕,畅饮菊酒,欢欣无比。

皇后富察琅嬅赔笑道:“皇额娘爱吃细软之物,花糕都做成金钱大小,入口绵软细滑。”

太后笑容淡淡的,只赞一句“皇后有心了”。

皇后富察琅嬅也是话里有话:“儿臣身为儿媳,只是想了解皇额娘心意,以便让皇额娘舒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太后笑得慈和无比:“皇后这样光明正大地孝敬,哀家怎会不喜欢?咱们是天下婆媳表率,自当和睦。”

“皇额娘光顾着和皇后说话,都快把儿臣晾干了。”皇上笑着给太后敬酒,岔了开去。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微凉,摇曳得用来装点殿内的秋菊姹紫嫣红,艳丽多姿。。皇帝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

皇上有些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皇后富察琅嬅时刻端着仪态,笑的脸都酸了,还是接话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皇上喝尽盏中的酒,道:“春日宫宴饮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

皇后富察琅嬅笑:“皇上总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皇上道:“皇上,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陆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上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上欢心,那就是多余!”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

太后笑得和颜悦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合时宜。皇帝,咱们便换一支歌舞吧。”

皇上捧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淡然一笑,拊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蜿蜒,如泣如诉,慢慢沁入心腑。一以扇掩面的女子缓缓旋着青罗衣裙翩然入殿,身影纤细,竹轻缓而来。那女子玉色纩罗缦衫,淡淡云黄色长裙飘逸如轻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绣着朵朵秋菊,也不过寥寥清姿,并不用繁复的绣线堆簇,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银色绞丝菊流苏,不细看,还误以为是月光将花影落在了她身上。

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她的嗓音柔缓,伫立在这静好的月色之中,侧身依依念道:“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嘉贵人金玉妍嗤笑道:“这什么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

庆常在陆沐萍接过宫女布好的菜,随口回了一句:“这是宋朝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

待她念到最后一个“瘦”字时,余音袅袅飞扬而去,似乎是飞到了遥远的碧海青天,被流云遏住,幽绝缠绵处,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湿了半幅青衫,为之戚然。

皇上忍不住拊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己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这样美的舞姿,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皇帝吩咐,还不走近来?”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放下掩面的团扇抬起头来。

皇上触目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修蛾曼绿,貌殊秀韵。细看这女子,气质神韵和刚入王府的雨然是有些相像的。但若说真的相像,又道不明哪里像。

晞月蹙了蹙眉头,似是赞叹,似是不满,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碌绿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皇上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章句》,慧妃好才学。”皇上的赞叹不过一声,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

皇上侧首笑道:“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皇上颔首,柔声道:“上前来吧。”

皇上看着那女子问道:“今夜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

晞月眉头一锁,旋即含笑娇怯怯道:“就是,重阳喜日, 歌舞娱情助兴才好。念什么诗词,冷冷清清的。”

雨然顺口合了一句,“冷清才好显出不俗呢。”不知是不是雨然多心,刚才说话时那女子好像悄悄看了她一眼。新月般皎洁的容颜冷冰冰的,明亮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

眼熟,太眼熟了,尤其是面容,如果棱角再凌厉一点,做男子打扮,就很像昔日和她唯一相看过的那个议亲对象了。那洁癖少爷似乎是叫宁净,是侍郎永绶和堂姑的长子,她没出了三服的表哥,年级相反性情古怪,雨然现在想想都觉得逃过一劫,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

那女子的声音却不卑不亢,毫无献媚或畏惧之意:“臣女不喜太过热闹的歌舞,倒觉得古人的诗歌有蕴藉,须细细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质,善于吟咏,以为会得知音之感。”

皇上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意欢。”她停一停,“是心意欢沉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风,绵绵道:“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欢。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意欢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时眸中如寒夜里明灿的星,骤然亮起,情意婉然,低低道:“是, 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相见欢》 。”

她盈盈笑时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但若说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转,又觉得她眉目绚然,是在含羞顾盼着你。

“朕与你便是相见欢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阳光,无遮无拦洒下,

晞月撇嘴小声道:“这样的名字,多半是个汉军旗的出身姓氏罢了。”

雨然摇摇头道:“应该是满军旗。我感觉哪家宴席上见过她和她几个姐姐,印象里是侍郎永绶的女儿,似乎姓叶赫那拉。”

晞月道:“你惯不会在这些事上留心的,她家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雨然悄声道:“主要侍郎永绶娶妻瓜尔佳氏,育有一子四女。”

“懂了,你家亲戚。”

作者:重阳座次图

皇后 皇上 太后

纯妃 雨然

嘉贵人 晞月

庆常在 海贵人

婉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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