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

雨水顺着教学楼的玻璃幕墙蜿蜒成泪痕，我站在三楼连廊的自动贩售机前，听着硬币滚落的叮当声与下课人潮声交织成片。

张逸就是在这时候穿过人群的——黑色定制西装与满走廊的卫衣牛仔裤格格不入，伞尖在地砖上拖出蜿蜒的水痕，像条湿漉漉的暗河。

"他吞了半瓶佐匹克隆。"

张逸的宝蓝袖扣在廊灯下泛着冷光，可口可乐的罐子滚出来时，他喉结动了动："洗胃时他一直在喊你名字。”

"真要死的人不会让管家发现。"

我扯开易拉罐的力道震得指尖发麻，碳酸泡沫喷涌而出，

“你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呢，丝毫不考虑万一被曝光出去，我会被网暴成什么样子。”

张逸的呼吸滞了一瞬，“你们之前……”

"是啊，我差点就信了他会改。"

指尖被拉环划破了，疼痛让我笑得更艳，

"想着既然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不如选个死心塌地的…”

我看着他骤然抬起的脸，心脏被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攥紧。

他的眼睛和张潇很像，却又截然不同——张潇的眼神总是燃烧着病态的执念，而他的眼底永远结着一层克制的冰层。

似乎比火焰还能灼痛人。

指尖的血珠滴在可乐罐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像极了那晚张潇拿刀抵住脖子，我泼出去的红酒，当说出那句“想死别死在我家”时，我惊异于自己的绝情。

“为了不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我连生日宴会都不敢请一个男生……”

张逸想要探我的伤势，却被我抬手躲开，仰脖咽下一口可乐。

“直到……我在他送的礼物里发现微型摄像头，送的樱花项链里发现定位器，他的手机里还有偷拍者发来的照片，每个和我交流的男生都编了号……”

张逸手中的伞柄突然攥紧，布料发出撕裂的声响。

碳酸泡沫在喉咙里炸开，我想起那天张潇冲进雨幕的背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幼兽。

“多可怕，我都快爱上他了呢……”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疼痛压住那些暴雨般的回忆——当他弟弟单膝跪地攥住我的裙摆，苦苦哀求着说"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时，我的心脏确实为他皱缩成酸涩的柠檬。

再是不逃，我真的要变成他的笼中鸟了。

张逸喉结急促滚动着 ，最终垂下眸子："他从小失去母爱，又被家母虐待，没有安全感..……"

"所以我就该当人形安抚奶嘴？"

我扬起的声线中，难免带着积怨，

"张逸，你比谁都清楚他的本性——你都快被他逼疯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张逸喉结艰难的滚动了几下，最终低下头:“很抱歉，我以后会看好他的，不会再让苏小姐为难……”

我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有些同情他，这个男人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却对自己弟弟束手无策。

"算了。不讨论他了。"我抬头看向窗外渐大的雨势，"晓茜说你最近对她忽冷忽热的？"

张逸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抬手调整领带的动作过于刻意："我在尽力克服......"

"克服恐女症？"我嗤笑一声，

"跟我就能克服，跟她就不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语气活像个吃醋的小女生。

“她很可爱……”张逸似乎避重就轻的逃避话题，“我父亲现在接纳了她…前阵两家聚会了…”

"那不挺好？"我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珠，冰凉的触感冷进心里，"什么时候婚礼提上日程？"

张逸并未回答，手指蜷缩进西装口袋。

"到午饭点了。"他突兀地转身，黑伞尖在地面划出半弧，"为表歉意，我请你…"

"不用。"我打断他，易拉罐被捏出凹陷的弧度，"食堂吃两口就行。"

……

出了教学楼，我们隔着两肩距离走进雨里，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大风夹着雨丝袭来，劣质伞面瞬间翻折，雨水浇透左肩。

“忘带了，路边摊随便买的。”

张逸快步靠近，黑伞遮过头顶，"怎么不用我送的那把？"

我刚想修理伞骨，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别弄了。"他的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阳光晒暖的玉。

我下意识抬头——他的唇擦过我的脸颊。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

雨声、风声、远处学生的嬉闹声全都消失了。

只余他停滞的呼吸温柔拂过耳畔。

他指尖紧缩，猛地直起身撞到伞骨，雨水倾泻而下。

泛红的耳尖和滚动的喉结暴露了慌乱，"抱歉..."

就在这时，林晓茜的声音刺破雨幕："你们..."

我们同时后退一步，像两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

张逸的西装扣子勾住了我的发带，扯得我头皮一疼，这个意外让我们又手忙脚乱地撞在一起，

他情急之下抚住我肩膀的动作太过自然，就像是熟练的舞伴，似乎又刺痛了对面的女孩。

"为什么..."王晓茜的声音在发抖，手里的伞"啪"地掉在地上，"你和她就能..."

“晓茜，我……”张逸的喉结滚动着，声音发紧。

王晓茜后退两步，丢下了雨伞，转身就跑，樱花色的裙摆扫过积水。

"笨蛋，被误会了，快去追啊。"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张逸把黑伞塞给我，转身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裙角。

我望着他在雨中追赶的背影，和他做家务时，一样笨拙。

"为什么偏偏是她...”

王晓雪的质问透过雨幕飘来。

握紧伞柄，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我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脸上的温热混着雨水滑落，流进嘴角，又苦又涩。

人总是这样，贪恋不该奢求的东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哥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到雨季了，记得带伞。”

大洋彼岸的时差让这条提醒显得格外遥远，却又莫名让人安心。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逸。

雨幕中，他已经追上了晓茜，伸手又蜷缩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林宇哥送我上大学时，怕被人误解而犹豫的模样。

只是最终，哥哥还是坚定地牵住了我的手，而张逸却总是收回。

或许，他对谁都是这样若即若离。

我突然想起林宇哥曾经说过的话：“张家那两兄弟，脑袋都有病，配不上咱家瑶瑶。”

张潇的偏执像烈火，张逸的疏离像寒冰，而哥哥……哥哥是什么呢？

他是隔着八小时时差仍记得提醒我带伞的人，是即使远在异国也依旧挂念我的人。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对林宇哥产生那种心跳加速的爱情，但至少，他不会让我受伤，不会用自杀威胁我，不会让我在雨里独自狼狈。

或许感情不该总是灼烧或冻结的极端，而是细水长流的温度。

即使平淡如水，至少不会窒息。

我拿起手机，给林宇哥回了条消息：

“谢谢哥哥提醒，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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