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音乐教室里，沈寂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熟练地游走，《梁祝》悠扬的旋律流淌在空气中。温宁站在他身旁，小提琴抵在肩头，琴弓却迟迟没有落下。电影后的氛围仍笼罩着她，那些关于时空、思念与错过的情绪缠绕不去。

“准备好了吗？”沈寂停下演奏，抬头看向她。

温宁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我需要练习一下，太久没碰琴了。”

她缓慢地拉起空弦，生涩的音色在教室里回荡。沈寂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你一直这样看着我干嘛？”温宁停下动作，不自在地调整琴的位置。

沈寂收回目光：“因为，我只想看你。”

这直白的回答让温宁手指一滑，发出刺耳的杂音。她假装没听见，专心调整姿势和音准。

“从第三小节开始吧，前面两小节我来引入。”沈寂翻开琴谱，手指轻敲琴键，“听我的节奏，不用急，慢慢跟上来。”

钢琴声响起，温宁闭上眼睛，感受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当该她进入的时刻，她深吸一口气，将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

第一个音出来得还算顺利，但很快她就跟不上节奏了。手指发僵，动作变形，音色走调。温宁烦躁地停下来：“不行，我做不到。”

沈寂却出乎意料地点头：“确实不行。”

温宁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否定她。

“你太紧张了，”沈寂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琴给我。”

温宁迟疑地递过小提琴。沈寂接过琴，却没有演奏，而是仔细端详着琴身：“这把琴是谁送你的？”

“我爸，十岁生日。”温宁回答，突然意识到沈寂或许已经知道答案，只是在引导她回忆。

沈寂点头：“那年你过生日，全班都去了，只有我没去。”

温宁皱眉：“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对，你没邀请我。”沈寂轻轻拨动琴弦，“因为前一天我告诉老师你在教室里偷吃零食。”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她确实因为吃零食被罚站，放学后还被留下打扫教室。她火冒三丈，决定第二天过生日不邀请“讨厌鬼”沈寂。

“所以你承认你确实经常告我状？”温宁双手抱胸，十年的怨气重新涌上心头。

沈寂将琴还给她：“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告状？”

“因为你就是个讨厌的乖宝宝，喜欢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有多守规矩！”温宁脱口而出，多年积压的情绪喷薄而出。

沈寂笑了，却不是往常那种礼貌的微笑，而是带着某种解脱的苦涩：“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即使现在，即使我们已经长大了？”

温宁张嘴想反驳，却突然语塞。她看着眼前这个男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戴眼镜的“告状先生”，而是一个会为她放弃满分，会给她准备简易版琴谱，会带她来看《星际穿越》的沈寂。

“或许…吧。”她轻声承认，“但你得解释清楚，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沈寂坐回钢琴凳，手指轻抚琴键，却没有弹奏：“你记得幼儿园时，院子里那棵大树吗？”

温宁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是她最喜欢爬的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

“你经常爬到最高的树枝上，然后大喊'沈寂是笨蛋'。”沈寂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回忆什么愉快的事情。

温宁窘迫地瞪大眼睛：“我才没有！”

“你有，几乎每天都这样。”沈寂语气肯定，“你不记得了？”

温宁思索片刻，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她似乎确实做过这样的事，但记忆中那个沈寂总是对她爱理不理，从不和她一起玩。

“所以呢？这和你告我状有什么关系？”她不解地问。

沈寂双手放在膝上，目光落在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

“你不知道我每天有多盼望你喊我'笨蛋'。”他声音极轻，“那是你唯一会跟我说的话。我安静内向，不擅长交朋友，而你活泼外向，总是被同学们围绕。”

温宁震惊地听着，这与她记忆中的故事大相径庭。

“后来我发现，只有当你被罚站时，才会真正注意到我。因为我总是会'碰巧'经过教室门口，而你总是冲我做鬼脸。”沈寂转头看她，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所以我开始故意告状，只为了那短暂的、你会注意到我的时刻。”

温宁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小提琴险些滑落。十年来关于沈寂的认知在瞬间崩塌重组。原来他不是讨厌她，相反…

“这太荒谬了，”温宁摇头，试图否认这个颠覆她认知的事实，“你可是沈寂，全校第一，老师眼中的完美学生。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总叫我笨蛋的女孩？”沈寂接过她的话，“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敢对我说实话的人。在所有人都恭维我、讨好我的时候，只有她把我当成普通人。”

温宁放下小提琴，走到窗边。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冷静思考。然而沈寂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如洪水般涌来——

沈寂总是坐在她的斜对角，偷偷递给她小纸条；

每次体育课她被选进最后一组，沈寂都会主动和她同队；

初中运动会她摔倒后，第一个冲过来扶她的人是沈寂…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转身质问，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

沈寂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臂距离：“因为我怕你又把我推开。就像小学毕业时，我送你那支钢笔，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退还给我。”

温宁猛然想起那个场景。初中毕业典礼上，沈寂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支天蓝色钢笔，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以为那是对她差劲成绩的嘲讽，气急败坏地把钢笔还了回去，还当众宣布永远不会用沈寂的东西。

“我以为你是在嘲笑我成绩差…”温宁低头，为自己当年的误解感到愧疚。

沈寂微微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带着我的礼物去新学校，这样我在你生活中就不会彻底消失，不过既然你拒绝了我的礼物，那只好由我代替这个礼物了。”

温宁抬头，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男生。十年的误解，十年的隔阂，因为一场电影，一次合作，一段坦白而开始松动。她突然意识到，沈寂从未走出她的生活，反而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融入她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什么？”她问，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沈寂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走回钢琴前，轻轻按下几个单音。

“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他最终开口，“然后重新开始。不再是你讨厌的'告状先生'，也不是你眼中高不可攀的第一名，就...只是我…沈寂。”

温宁拾起小提琴，站到他旁边：“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从《梁祝》第一小节，”沈寂指着琴谱，“我们慢慢来。”

钢琴声再次响起，温宁深呼吸，让琴弓轻轻落在弦上。这一次，她没有急着跟上节奏，而是专注于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呼吸。沈寂默契地放慢速度，时而抬头看她，时而专注演奏，两种乐器的声音逐渐融合，在教室里编织出美丽的旋律。

练习结束后，夕阳已经西斜。温宁收好小提琴，沈寂合上钢琴盖。

“下周一再练习？”沈寂问。

温宁点头，然后鼓起勇气问出憋了一下午的问题：“那个…你口中我'不记得的事'，就是这些吗？”

沈寂笑了笑，拿起书包：“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温宁追问。

“如果一次告诉你全部真相，就没有下次见面的理由了。”沈寂走到门口，回头看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复习物理？我知道你还有几个公式没背熟。”

温宁假装嫌弃地撇嘴：“谁稀罕和你一起复习。”但她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那下午三点，图书馆。”沈寂没等她回答，径直离开了教室。

温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抚摸着小提琴光滑的表面，十年来第一次感到某种期待在胸口升起——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再次见到沈寂，期待解开更多她不记得的过去。

她轻声自语：“笨蛋沈寂。”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一次，这个称呼不再含有讥讽，而是带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亲昵。

走出音乐教室，温宁发现操场上还有学生在打篮球。她站在走廊上，目光无意中落在远处的大树上——那棵和幼儿园里那棵大树惊人相似的树。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然滋长，既陌生又熟悉，既令人恐惧又令人期待。

她拿出手机，给沈寂发了条信息：“明天带上你的物理笔记，不要迟到。”

回复几乎是立刻就来了：“遵命，温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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