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天还练习吗？”温宁问道，声音里藏着比她想表现出的更多关切。

“当然。”沈寂点点头，眼镜片后的眸子明亮而坚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

两人在岔路口分别，沈寂望着温宁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背部的疼痛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煎熬，但他不愿让温宁看见。

回到家，沈寂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希望不惊动任何人。客厅里传来父亲冷静的声音：“回来了？”

沈寂脊背一僵，调整了表情才转身：“爸，您回来得真早。”

沈父放下报纸，眼镜片后是一双和沈寂极为相似的眼睛，只是少了温度：“学校来电话，说化学实验室起了火，所有学生都疏散了。”

“是的，不过已经扑灭了，没什么大问题。”沈寂将书包放在沙发上，动作极为小心。

“腰怎么了？”沈父目光如炬。

沈寂暗暗叹气，他的观察力向来敏锐：“没什么，体育课扭到了。”

沈父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听说你和温家那女孩一起参加什么音乐比赛？”

沈寂手指微微收紧：“是学校安排的。”

“随便找个理由退出。”沈父语气不容置疑，“期中考试就要到了，现在是关键阶段，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活动上。”

沈寂抬头，声音平静：“比赛已经报名了，而且对方找不到其他人替代，如果我退出，会影响班级荣誉。”

“荣誉？”沈父冷笑，“你的荣誉是靠成绩得来的，不是什么才艺表演。”他抬手指了指楼上，“去复习吧，物理成绩下滑了十分，这不是我期待的沈寂。”

沈寂沉默片刻，没有反驳，拎起书包上了楼。关上门，他终于松懈下来，背靠在门板上，闭眼深深呼吸。疼痛让他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书桌上摆着一叠测试卷，他没有碰，而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温家的窗户亮着灯，温宁的剪影在窗前晃动，看样子正在练习小提琴。

手机震动，是温宁发来的信息：“你背怎么样了？记得涂药。”

沈寂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沈寂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关于温宁的点滴。他轻轻摩挲着最新的一页：「温宁今天第一次主动关心我。这感觉真奇怪，明明疼得要命，心里却很温暖。」

翌日清晨，沈寂早早来到教室。背部的伤让他整晚睡不安稳，索性提前出门。他没想到第一个到的人会是温宁。

“你竟然这么早？”沈寂难掩惊讶。

温宁放下书包，神色复杂地打量他：“有问题吗？怎么，学霸专属时段我不能来？”

“当然不是。”沈寂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尽量避免后背接触椅背，“只是没想到。”

温宁走到他桌前，压低声音：“背还疼吗？”

“不碍事。”沈寂推了推眼镜。

温宁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他桌上：“我妈的跌打药，特效。”

沈寂一怔，随即笑了：“谢谢。”

温宁撇撇嘴：“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是因为我你才受伤的。”

沈寂刚要说些什么，教室门被推开，陆续有同学进来。温宁立刻回到自己座位，假装专注于书本。

课间，班主任把沈寂叫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班主任表情凝重：“听说你背部受伤了？比赛还能参加吗？”

“能。”沈寂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找人替你。”

“不必。”沈寂语气坚决，“我和温宁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换人只会前功尽弃。”

走廊尽头，温宁正巧经过，听到这番对话，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她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原来沈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为他们的合作据理力争。

下午的练习室，温宁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她拿出小提琴，对着窗户调试，余光瞥见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沈寂站在那里，换了身衬衫，看起来休息得不错。他走向钢琴，途中经过她身边将药放在她的手边时，指尖微微擦过她的手背：“谢谢药，很有效。”

温宁几乎要跳起来，不知为何，这轻轻一触令她浑身紧绷。她强作镇定地点头，从容转身继续调琴。

沈寂坐在钢琴前，翻开琴谱：“正式比赛还有三天，我们需要加强配合的默契度。”

温宁放下琴弓：“你真的要坚持参加比赑吗？即使要和我这个…麻烦精搭档？”

沈寂抬头看她，表情平静：“我从未把你视作麻烦。”

“可你爸不这么认为。”温宁直视他，“昨天在医院，你说的那些话…你爸他到底有多讨厌我？”

沈寂的手指停在琴键上，久久未动：“我爸不是讨厌你。他只是…认为你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分散你的注意力？”温宁质问道，“就因为我不是个乖学生？就因为我不像你那样门门满分？”

沈寂摇头：“对我爸而言，任何不能帮我成功的人或事，都是障碍。”

“所以我就是那个障碍？”温宁声音骤然提高。

沈寂猛地合上琴盖，发出一声闷响：“对我来说，你从来都不是障碍。”他站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温宁，“恰恰相反，你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练习室陷入沉默，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各自思索。终于，温宁打破了寂静：“如果…如果你爸知道你为了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故意交白卷，他会怎么做？”

沈寂转身，面容罕见地严肃：“他永远不会知道。”

“为什么不敢让他知道？”温宁逼近他，“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沈寂直视她的眼睛，“我不需要他的认可。”

“你撒谎。”温宁冷笑，“你明明在乎得要命。否则你就不会装成完美学生的样子。”

沈寂张口欲言，却又闭上。他们中间仿佛横着一道无形的沟壑，谁都无法轻易迈过。

“开始练习吧。”最终，沈寂回到钢琴前，重新翻开琴谱，“比赛不等人。”

温宁哼了一声，拿起小提琴。《梁祝》的旋律再次在教室里响起，但这次两人心不在焉，琴声断断续续，毫无默契。

“停。”沈寂第三次打断，“这样不行，我们需要专注。”

“专注？”温宁冷笑，“我看你自己都做不到。”

沈寂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带着情绪练习。”

温宁放下琴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哪样？”

“这样…永远冷静，永远克制，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你动摇。”温宁扬起下巴，“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还是又在装给谁看？”

沈寂沉默片刻：“这不是装。这是必要的自我保护。”

“保护什么？”温宁追问。

“保护我自己，”沈寂注视着她，“也保护你，保护自己的感情。”

这回答让温宁一怔。她放下小提琴，踱步到窗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

沈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窗外的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

“十年前，你第一次见到我，你真的就…”温宁转过身，后面的话没问出口，那句话太过于荒谬了。

沈寂却坦然点头：“是。”

“为什么？”温宁不解，“我们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正因如此。”沈寂指尖轻轻敲击琴键，“你不需要我解释，不需要我证明，你只是单纯地闯入我的生活，带着你的自由和鲜活。”

温宁心跳加速：“这不合理。”

“感情从来不讲究合理。”沈寂淡淡道，“就像你知道我的真实成绩，却还假装相信我只考了89分。”

温宁愣住：“你怎么知道我…”

“因为我了解你。”沈寂微微前倾，“就像你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我一样。”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移开目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真实。

温宁走回钢琴前，拿起小提琴：“再来一次，从头开始。”

这一次，他们没有交流，没有指导，却默契地找到了节奏。钢琴声与提琴声交织，如同两个灵魂的对话，彼此回应又互相倾听。

练习结束时，天色已晚。沈寂收拾琴谱：“今天进步很大。”

温宁点头：“明天还来？”

“当然。”沈寂答应得干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音乐教室，路过办公室时，听见里面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沈父亲，关于音乐比赛的事情，我们已经…”

温宁和沈寂同时停下脚步。沈寂面色骤变，迅速抓住温宁的手腕，带她快步离开。

“你爸来学校了？”温宁惊讶地问。

沈寂加快步伐：“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他会阻止你参加比赛吗？”温宁担忧地看着他。

沈寂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来到校园角落的老树下。“等会你先走，我去应付他。”

温宁甩开他的手：“为什么要躲？你该直接告诉他，这是你的选择！”

“你不了解我爸。”沈寂脸色凝重，“他不是会讲道理的人。”

“那你打算一直这样活在他的阴影下吗？”温宁不满地质问。

沈寂抿唇：“不是阴影。我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

“等我足够强大，能够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沈寂看向远方，眼神坚毅。

温宁盯着他的侧脸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比如我？”

沈寂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是。”

这份直白让温宁措手不及。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你太疯狂了，沈寂。我们才十几岁，什么都没开始呢。”

“对我而言，早就开始了。”沈寂向她靠近一步，“从你第一次喊我'笨蛋'的那一刻起。”

温宁心跳如雷，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寂！”

沈寂全身一僵，缓缓转身：“爸。”

沈父大步走来，西装笔挺，脸色冷峻：“我还以为你在练习室，没想到你在这里…约会？”

“我们只是在讨论比赛的事情。”沈寂镇定地回答。

沈父的目光转向温宁：“你就是温宁？”

温宁挺直腰杆：“是我。”

“听说你拉小提琴？”沈父上下打量她，语气不带感情。

“是。”温宁简短地回答，并不畏惧这位威严的长辈。

“可惜我儿子没时间陪你玩这些无聊的游戏。”沈父转向沈寂，“车上等你，五分钟。”说完转身离去。

沈寂紧握拳头，骨节发白：“对不起，我得…”

“去吧。”温宁打断他，“但记住，比赛当天，我等你。”

沈寂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追上父亲。温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沈寂啊，他……

第二天，沈寂没有出现在学校。温宁一整天都坐立不安，频繁查看手机，却没有任何消息。放学后，她独自来到音乐教室，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却不敢弹奏。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弹？”

温宁惊跳起来，看见沈寂站在门口，神色疲惫，但嘴角带着浅笑。

“你来了！”温宁惊喜地喊道，随即又恢复冷静，“我以为你不能来了。”

沈寂走进来，坐到钢琴前：“我说过，比赛不会放弃。”

“你爸同意了？”

沈寂摇头：“不，他把我关在家里。”

“那你怎么来的？”温宁张大嘴巴。

“翻窗户。”沈寂平静地说，好像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温宁震惊地看着他：“你…翻窗户逃出来的？就为了练琴？”

“不只是为了练琴。”沈寂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更是为了一个承诺。”

温宁心下一动，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沈寂，与她记忆中那个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差距太大。

“好了，不说这些，时间有限，我们抓紧练习。”沈寂打开琴谱，手指已落在琴键上。

温宁拿起小提琴，两人默契地开始合奏。这一次，他们的配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完美，仿佛彼此心有灵犀。

练习结束，沈寂开始收拾琴谱。温宁突然问：“你会怎么回去？还是翻窗户？”

“也许吧。”沈寂扬起唇角，“不过没关系，不会发现。”

“你撒谎。”温宁一眼看穿他，“你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沈寂顿了顿：“好吧，其实我从来没被关过。我爸最多是禁止我参加比赛，但他不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那你为什么说自己翻窗户跑出来？”

沈寂推了推眼镜，目光闪烁：“因为我想看你担心的样子。”

“你！”温宁气得举起琴弓要打他，沈寂灵活地躲开，两人在教室里追逐起来。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班主任站在那里：“你们练习得怎么样了？正好我来看看。”

两人立刻停下动作，乖乖站好。班主任走进来，看了看琴谱：“进展顺利吗？”

“很顺利。”沈寂回答，“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班主任点头，“比赛在后天下午，我已经帮你们请好了假。”

沈寂和温宁异口同声：“谢谢老师。”

班主任正要离开，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沈寂，你父亲找过我，说有急事要你今天早点回家。”

沈寂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提醒。”

班主任走后，温宁担忧地看着沈寂：“会不会出事？”

沈寂摇头：“不会。他不会直接阻止我。他的方式是…让我自己放弃。”

“怎么放弃？”

“通过展示一条在他看来更好的路。”沈寂合上琴谱，“也许是名校提前面试机会，也许是什么重点实验班名额，总之是他认为对我'未来'更有利的东西。”

温宁心里一阵酸涩：“那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好机会，你会放弃比赛吗？”

沈寂看着她，目光坚定：“不会。因为对我而言，有些东西远比那些所谓的'前途'重要得多。”

两人走出校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寂突然停下脚步：“温宁，无论后天发生什么，我都会出现在比赛现场。”

温宁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钩。”

沈寂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小指，与她轻轻勾在一起：“一言为定。”

分别时，温宁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沈寂，你说你爸不让我们来往，是因为我会分散你的注意力，把你从'正轨'上拉开。”

“是的。”沈寂点头。

“那为什么要交白卷上普通高中？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拉离正轨吗？”

沈寂垂下眼睑，轻声回答：“因为我必须做出选择——是听从他的安排，走上他规划的道路；还是追随自己的心，哪怕代价高昂。”

“而你选择了后者。”温宁喃喃道。

沈寂抬头，目光坚定：“是的，我选择了你。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为自己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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