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渡沱江

柏油路面在雨水中浮肿成青灰色，苏棠的球鞋每踏下一步都溅起带腥味的黏液。24小时便利店的荧光招牌下，电子站牌正循环播放沱江旅游广告，画面里的傩戏演员突然集体脱下面具——每张脸都是溃烂的苏棠。

**23:47**

末班车碾过水洼停在站台，车窗结满霜花。投币箱贴着"冥府专线"封条，司机戴着青面獠牙傩面，露出的脖颈布满尸斑。苏棠握紧从便利店抢来的桃木筷，发现车厢地板上黏着鳞片状黑痂。

"车票。"

司机指关节敲击着方向盘的傩面挂坠，后视镜里他的瞳孔分裂成复眼。苏棠摸出染血的硬币，投币口突然伸出紫黑舌头卷走钱币，金属碰撞声变成牙齿咀嚼骨头的脆响。

车厢后排传来纸钱燃烧的哔剥声。

七个乘客垂头端坐，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过道汇成细小血溪。苏棠缩进第三排座位，发现前座椅背插着招魂幡，布条上用胎毛绣着生辰八字。当她摸到座椅裂缝中露出的指甲盖时，整辆车突然冲进浓雾。

手机信号格变成傩面图案，导航地图上的道路名称扭曲成《血傩祭》唱词。苏棠用桃木筷挑开窗帘，窗外掠过的不是街景，而是无数倒吊在枯树上的尸体，每具尸体的溃烂右脸都戴着小号傩面。

"吃供果吗？"

邻座老妇突然开口，竹篮里盛着腐烂的杨梅，蛆虫从果肉中钻出，摆成"止哭"的傩戏脸谱。她抬起的手掌没有指纹，掌心裂开的口器吐出石三爷的声音："渡口有九道闸，过完三道可还阳。"

车顶传来指甲抓挠声，混着婴儿啼哭。苏棠低头避开老妇的凝视，发现座椅下的积水倒映着完全不同的景象——车厢地板上铺满人皮，所有乘客的脚踝都拴着浸血的红绳。

**00:13**

轮胎碾过铁轨的震动让苏棠惊醒。挡风玻璃上趴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尸，脐带在雨刷器上缠成降魔杵形状。司机突然猛打方向盘，车辆冲垮护栏坠向江堤，却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变成渡船。

腥臭的江水涌上甲板，苏棠抓住生锈的栏杆。渡船灯笼映出船身篆刻的镇水咒，那些朱砂符文正在融化，变成血丝渗入沱江。对岸古镇的吊脚楼亮起幽幽绿光，像九十九双鬼眼。

"上等舱一位——"

船老大拖着鲶鱼般黏腻的长音，蓑衣下露出布满鳞片的小腿。他递来的船票是张人皮，编号处烙着苏棠的指纹。当接过票根时，船老大的蹼状手指在她掌心划出符咒，溃烂的右脸立刻爬满鱼卵状水泡。

底舱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在用头撞击船板。苏棠顺着渗水的楼梯向下，每级台阶都嵌着半截牙齿。货舱堆满贴着封条的陶瓮，瓮身用血写着"镇魂"，但所有封口的人皮都在规律鼓动。

"别看。"

民国女子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冰凉的手掌覆上苏棠双眼。在转瞬即逝的触感中，她看见三年前的暴雨夜，这些陶瓮被装上渡船，每个瓮里都传出指甲抓挠声。船老大的铁钩捅进瓮口时，惨叫声让江水翻起血浪。

甲板突然倾斜，苏棠撞向船舷。江水在月光下变得透明，数以百计的人脸紧贴船底玻璃般的水膜。那些浮尸的右脸都戴着傩面，溃烂的左脸疯狂撞击水面，气泡串成"替死鬼"三个字。

"第三闸要收买路钱咯。"

船老大的铜烟杆敲响船钟，所有乘客齐刷刷站起。他们的蓑衣下摆滴落黑水，露出的布鞋鞋尖朝着相反方向。苏棠后退时踩到柔软物体，低头看见个纸扎童子在啃食江鱼——鱼腹中塞着沾血的傩面碎片。

船身剧烈震颤，江底升起九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伸出浸泡发白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招魂幡的轨迹。苏棠的右脸突然失去知觉，傩面纹路如活物般蠕动，牵着她探身望向江面倒影。

水中的自己正在被剥皮。

血肉剥离的细微声响中，整张面皮完整脱落，露出下方森白的头骨。骷髅的牙齿开合，唱起沱江哭嫁歌谣："七月半，嫁新娘，新郎是鬼妹哭丧......"

"小心替身劫！"

民国女子尖叫着将苏棠拽离船舷。原先站立的位置钉着三枚镇魂钉，钉尾系着的红绳延伸至船老大手中。他咧开嘴角至耳根，露出满口鲨鱼般的三角利齿："苏小姐的皮相，正好补我的渔网。"

底舱传来陶瓮集体爆裂的闷响。苏棠冲向船头时，整条沱江开始沸腾，浮尸们手拉手组成人筏，腐烂的手指抓向她的脚踝。对岸古镇的戏台亮起血灯，鼓点穿透江雾，震碎她左耳的骨质化部位。

船老大吹响人骨哨，江面裂开漩涡。

苏棠抓住漂过的浮尸，那具女尸的右脸傩面突然开口："游过鬼门闸，莫回头！" 尸群托着她漂向对岸，每具尸体都在重复："换面不换魂，过江不过辰......"

**03:47**

苏棠爬上岸时，古镇的青石板路正在渗血。手机自动开机，导航地图显示她站在戏台遗址，但四周只有荒草丛生的乱葬岗。最新收到的彩信是张黑白照片：民国时期的自己站在戏台上，手中提着鲜血淋漓的傩面。

雨突然停了，腐烂的右脸传来羽毛拂过的触感。苏棠摸到耳后新生出的鳞片，瞳孔在月光下变成蛇类的竖瞳。第一声鸡鸣响起时，整座古镇在她眼前崩塌成纸灰，唯有戏台遗址的石碑渗出新鲜血浆。

碑文在晨曦中清晰可辨：

**苏氏第七十九代祭品 苏棠之位**

**卒于庚子年七月廿二**

**享年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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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倒计时：6天10小时**

**溃烂程度：颈部出现鳞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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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三爷的咳嗽声从石碑后传来时，苏棠已昏倒在荒草间。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听见青铜傩面相互碰撞的声响，像是无数牙齿在黑暗中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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