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婚局
鎏金烛火将广袖宫灯的纹路投在朱红廊柱上,像游动的金蛇。我捏着袖口那枚半朵莲花的银扣,听着前殿传来的喧哗,指尖沁出冷汗。今日是我十五及笄宴,也是周临说好要送我凤凰衔珠步摇的日子。
“沈知意,你当侯府是叫花子窝?”
尖利的女声刺破喧闹,我攥紧裙角转身,正见周临的继母王氏拽着个绿衣丫鬟闯进来,那丫鬟怀中捧着的红匣敞着口,里头空无一物。
“王夫人这是何意?”我强作镇定,余光瞥见廊下闪过的玄色衣角——是镇国公府的暗卫服饰。
王氏甩着帕子冷笑:“何意?我儿一早备了南诏进贡的红宝石步摇,却被你房里的贱丫头偷了!”她扬手给了丫鬟一巴掌,“说!是不是你家姑娘指使的?”
丫鬟捂着脸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我认得她,是母亲陪嫁的柳儿,素日最是老实。
“王夫人若要搜房,便请搜吧。”我后退半步,袖中鎏金匣子硌着掌心。今早父亲将这匣子塞给我时,掌心还带着酒气,他说“若遇为难事,便拿出来”,却没说里头究竟是什么。
王氏挑眉,示意婆子们搜房。我望着雕花拔步床被翻得凌乱,忽然听见前殿传来骚动,有人高喊:“定北将军嫡子到——”
周临的声音混着丝竹声飘来:“沈知意呢?本公子有话要问她。”
他今日穿了簇新的石青锦袍,腰间坠着我去年绣的玉牌,却在看见我时皱起眉:“你怎么穿得这么素?今日可是你的宴。”
我望着他襟口若隐若现的桃红色绣纹——那是醉仙居的姑娘惯用的配色,喉头忽然泛起涩意:“周公子今日不是来送步摇的?”
周围贵女们交头接耳,周临的脸色瞬间难堪。他身后忽然转出个穿鹅黄襦裙的妙龄女子,腰间玉佩刻着三朵祥云,正是三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知意妹妹,”周临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红笺,“今日我便把话说明了吧。”他扬手将婚书甩在地上,鎏金烛火映得他眼底有不耐,“这门亲事,本公子要退了。”
殿内哗然。我听见身后柳儿倒吸冷气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婚书上“周临”二字力透纸背,墨迹却还未全干——显然是今早刚写的。
“周公子可知,随意退婚有违礼制?”我弯腰捡起婚书,指尖抚过那行字,“况且当年是令尊亲自上门提亲,如今你……”
“家父?”周临忽然冷笑,“他不过是个过气武将,哪懂得如今朝堂局势?”他斜睨我,目光扫过我素色襦裙,“三公主说了,只要我与你退婚,便奏请陛下赐婚。你一个丧母孤女,拿什么跟公主争?”
鎏金香炉中飘来沉水香,熏得人头晕。我想起半月前在城西遇刺,是镇国公府的暗卫救了我,当时那暗卫说“我家大人吩咐,务必护沈姑娘周全”。如今想来,竟是早已算到了今日。
“所以周公子觉得,我只能哭哭啼啼求你别退婚?”我忽然笑了,将婚书叠好放进袖中,“可若我说,这门亲事,不是你想退就退的呢?”
周临挑眉,殿内贵女们也露出疑惑神色。王氏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跟她废话什么,赶紧把婚书抢过来撕了!”
就在这时,前殿檐角铜铃忽然轻响。穿玄色劲装的暗卫落地无声,单膝跪地:“姑娘,我家大人到了。”
屏风后转出一道玄色身影,玉带勾着羊脂玉佩,正是镇国公谢承渊。他今日未着朝服,月白中衣外罩着暗纹云锦大氅,竟比平日在朝堂上年轻了几岁。
“镇国公大人怎会来此?”周临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谢承渊目光扫过地上狼藉,落在我攥紧的袖上:“听闻知意今日及笄,某特来送份薄礼。”他抬手,身后暗卫捧上鎏金托盘,红绸掀开时,满殿倒吸冷气——竟是先帝亲赐的金书铁券。
“这、这是先帝与镇国公的指腹为婚诏书……”有老臣惊呼出声,“可镇国公嫡子今年才十三岁,如何……”
“指腹为婚时,原说待双方及龄便完婚。”谢承渊忽然看向我,眼底有暗潮翻涌,“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知意母亲早逝,某唯恐侯府无依,便一直未提此事。”
我攥紧袖中匣子,忽然福身:“今日既然诸位在场,小女斗胆,请镇国公大人做主——这纸婚约,究竟该如何处置?”
谢承渊抬手抚了抚玉佩,忽然轻笑:“原是该等犬子及冠,可如今……”他目光扫过周临,“若有人觉得我镇国公府好欺负,倒不如换个人来应这门亲。”
殿内寂静如死。周临忽然指着谢承渊怒吼:“你怎能如此荒唐!你是我父亲的故交,怎能抢他儿媳?”
“故交?”谢承渊挑眉,从袖中取出另一卷诏书,“三日前陛下已下旨,将婚约改至本公名下。周公子若有异议,大可以进宫面圣。”
我猛地抬头,与谢承渊目光相撞。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像冬雪初融时的溪水,竟让我想起十岁那年,他在书房替我修补破损的《女戒》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不可能!”周临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炉,“你都四十岁了,她才十五!”
谢承渊忽然上前半步,替我拂去肩上落的金粉,动作亲昵得令众人屏息:“本公今年三十二,且……”他指尖掠过我耳后朱砂痣,声音低哑,“知意母亲临终前,曾托某护她周全。这门亲事,既是君命,亦是……心意。”
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望着他腰间晃动的“承渊”玉佩,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承渊哥哥会护你”。原来不是什么远方表亲,竟是眼前人。
前殿忽然传来马蹄声,是父亲下朝归来。他看见谢承渊时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妹夫……”
妹夫?我瞳孔骤缩。原来父亲与谢承渊竟是连襟?可母亲从未提过……
谢承渊朝父亲颔首,忽然从托盘上取过一枚羊脂玉镯,执起我的手轻轻套入:“三日后,本公以公主仪制迎亲。今日便请各位做个见证。”
玉镯触到肌肤时,我忽然听见细微的“咔嗒”声——内侧刻着的半朵莲花,竟与我袖中银扣严丝合缝。这是母亲的遗物,原来早在十年前,便已与谢承渊的信物成对。
周临脸色惨白如纸,王氏更是险些晕过去。我望着谢承渊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那是去年我在静安寺求的平安绳,竟被他贴身戴着。
“怕吗?”他忽然在我耳边低语,气息拂过鬓角,“以后都不用怕了。”
鎏金烛火明明灭灭,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渊哥哥说,等你及笄,便来娶你。他若负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原来不是空话。原来这十年,他从未食言。
殿外春风卷起珠帘,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我望着腕间温润的玉镯,忽然伸手攥住谢承渊的袖口——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
“我不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清亮如泉,“只是……谢叔叔,以后要多陪陪我。”
他浑身一震,指尖轻轻覆上我的手背,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好。以后年年岁岁,都陪你。”
满殿宾客皆惊,唯有父亲背过身去,抬手拭了拭眼角。周临跌坐在地,而我望着谢承渊眼底的星河,忽然明白——这一局退婚棋,原是他用十年光阴,为我布下的护心之网。
从此后,我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是镇国公府的掌心珠,是他谢承渊放在心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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