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期的注意力是涣散的,这一点在安月明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有时她待在房子里闲暇无事,会莫名其妙的转圈圈,学着拙劣的芭蕾舞步,嘴里哼着放学路上听到的店铺的歌,哼着哼着忘词了,会改成调调继续。
同时她还喜欢交际舞,第一次接触是来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动画片里,公主与王子的重逢,在静谧舒缓的夜晚,宫殿里只有彼此,翩翩起舞,女孩的礼服随着舞蹈动作摇摆抖动,像是八音盒里的精灵。
有时她会遐想自己是为爱奉献身心的贞洁烈女,在男主角受伤命悬一线时,献上真挚的吻。真爱之吻,可以唤醒人们愚昧的心灵,高歌美好心灵乐章。她会拾起被褥裹在腰际,幻想自己身穿晚礼服,弟弟安新策是慕名前来求婚的王子,捧起他的双手,在床面上笨蛋似的仰起舞步。
安新策从始至终都哄着姐姐,并且欣然接受姐姐给自己起的“安德鲁王子”的称号。
在安月明的意识形态里,腐朽潮湿的出租屋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老旧的二手被褥是名贵精致的晚礼服,她会偷穿妈妈的表皮有些破损的高跟鞋,学着街上美丽自信大方的女人走路,把长发高高束成丸子头,假装自己是某个慕名而来的他国公主,与“安德鲁王子”相遇,相知,相爱。会学着动画片里高贵典雅大小姐的腔调,拿出碗柜里的边缘带着细微缺口的碗装作是品鉴惬意舒适的下午茶。
担心弟弟会厌倦,偶尔安月明会充当骑士的角色,解救被困城堡的“安妮公主”。安新策头上会披着薄毯子营造出公主长如海藻般的卷发,双手合拳,跪坐在地上,眼睛布灵布灵的望着姐姐,浮夸的大喊,
“天呐,我好惨~我好惨~快来救我,安波丽欧殿下~”
“小新,太夸张啦———”安月明扶起弟弟,破防大笑。她的弟弟明明都不擅长这些角色扮演,每次都是耐着性子哄着姐姐一起玩。被安月明觉得演技差劲,还主动说是自己真心喜欢玩这种游戏的。
真可爱,安月明没忍住亲吻弟弟的脸颊。
最近姐弟俩的身体都陆陆续续像拔萝卜,往长的方向长,安新策从前的脸颊肉好像薄了些,就只有安月明长小肚子吗,她狐疑着有点不爽,不过想到弟弟曾经说女孩子长点肉肉是正常的过后,又觉得其实也还好。
安月明盯着安新策的脸,温柔的拿下头上的薄毯,迫不及待的告诉弟弟现在要带他去好玩的地方。
她拉着弟弟的手带到里屋,似乎是心情不错,主动给弟弟挑起衣服,要知道像穿衣服这种事情,除了前些年弟弟撒娇要自己帮忙穿之后,她都是尊重弟弟的穿衣自由,有时安新策穿着安月明昨天穿过的衣服也没太大的反应,反正家里面属于姐弟俩的衣物本来就并不多,安新策想穿就穿呗。
但是现在,安月明从衣柜最里侧拿出折好的裤子,拍了拍面料,比了比胯间的长度,回头告诉弟弟今天出门要穿裤子。
“我不要。”安新策不出意外的抵触,小手捏紧身上姐姐的睡裙衣摆,表情耍起别扭,视线也不愿意和姐姐对视。
安月明觉得自己的弟弟小表情还挺好玩的,之前厨房下方的角落里死了一只好几天的老鼠,安新策目睹后都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反而是自家姐姐要求出门穿裤子就身躯局促,仿佛是受到了天塌的委屈。
她不紧不慢的凑上弟弟的身前,指尖揉搓他的发根,慢慢的掌心插进发丝向下滑,轻轻捧过他的脸颊,动作温和亲昵,像是雕刻师傅对待自己的心心念念锻造出的艺术品。
与安新策对视的那一秒,安月明能清楚的看见他瞳孔里小小的自己,明明彼此间都是共用一张高度相似的脸蛋,但不知为何,在安月明眼里,弟弟始终是不一样的。
她低下眼眸,睫毛轻颤,语气像是在恳求,希望自己的弟弟适应男装。害怕安新策的决口否决,她还多补了句,“就当是为了我。”
安新策眸光湿润的凝视着姐姐,侧脸顺从的蹭蹭,接过她手中的短裤,软软的开口要求姐姐帮忙穿。
……
这一路安月明都拉着弟弟的手,也许是因为着急赶路的原因,她并没有停下步子回头告诉他目的地去往何处的意思,只是一昧的躲避着人群。
经过一段狭小幽暗的小径,枝叶边沿的荆棘划破安新策的膝盖,些许血迹淡淡流出,这些他的姐姐都未发现。
安新策低着头盯着姐姐的手,不愿询问前因后果。短裤面料贴合肌肤的感触有些不适,他觉得这样的穿着和安月明不再统一,违和感深深灌入他的脑海,由此他更加确信如果今天出门穿着姐姐的衣服就不会受伤流血。
他想开口大叫自己受伤,视线瞥见姐姐有些焦急的侧脸后又怯怯的退下。
等到安月明步伐终于停下时,他们来到一家陌生的门栏。
安月明抿嘴藏不住欣喜,也不管额头上的密汗,脚底止不住小幅度的蹦跳,回头望向弟弟想告诉他这是哪,瞬间注意到安新策膝盖处的红渍。
“小新,你怎么了。”她皱紧眉梢,迅速低下身段,抓紧弟弟的肩膀,嘴唇轻微抖动。
安月明最见不得自己的弟弟受伤流血,前几年还在安新策医院住院楼时,每天经常会有医生护士给他换药,期间不可避免会有抽血打针的措施,弟弟的身体就这么长久以往的任人摆布。
他的手腕早已经因为长期的扎针,肌肤表层浮现大大小小的针孔,同一个位置进针次数多了,逐渐呈现黑斑。有实习期的护士扎不稳血管,新鲜的血液从黑孔汩汩喷涌而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月明的噩梦。
即便是这样安新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就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姐姐,越是这样,安月明才越后怕,冷漠的神情更像是在怨恨姐姐的疏忽,惩罚姐姐现在的作为。
安新策能感受到自己的姐姐内心是真真切切的关心自己,但他的表情却无动于衷,更像是在观察姐姐。
“姐姐,刚刚有刺刺扎我。”语调平淡的像是清晨口渴讨要水,安新策垂着眼眸顶着安月明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他不能理解姐姐为何如此着急得要带自己出门,直到方才粗略的环顾四周搜索讯息后,才使他确信,此陌生地带是沈霖家。
安月明想带弟弟来沈霖家玩。
她强忍着泪花,安慰安新策先进屋,再给他处理伤口。
安新策不再开口,跟在姐姐身后,安月明礼貌敲门,趴门听见屋内的脚步声,像是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她小声告诉弟弟再等等就好。
沈霖踩着板凳透过猫眼小心查看门外的人,发现是安月明后激动得不行,立马扭动门把手,全然未注意站在安月明身后的安新策。
“你来啦!明……明……”留意到身后的安新策,语末的声音像是突然被生硬的吞咽,脑海中又止不住回忆起那天秘密花园安新策身处漆黑通道的眼神,他的存在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人类,没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会出现的表情。
只要沈霖一旦细想平常上学期间,安新策顶着和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蛋,面对全班所有同学和老师,毫无心理负担且完美的哄骗所有人相信自己就是安月明后,他不想承认其实自己有点害怕他。
不管是安月明的写字习惯还是字迹,平常喜欢喝的茉莉花茶,吃饭咀嚼时偶尔发出的吧唧嘴声,走楼梯习惯扶着围栏,大多时候是右脚先踩台阶,都能模仿的天衣无缝,就好像是安月明的影子。
安新策斜着冰冷的眼神似乎在审视沈霖,在安月明介绍自己弟弟膝盖的伤口转头的瞬间,他忽然嘟嘴愤懑地拉扯姐姐的手臂,委屈的述说痛意。
腔调全然是普通弟弟向姐姐撒娇怕疼的模样,沈霖向后退了几步,指尖抠紧门侧,此刻他更加确信安月明的弟弟不正常。
褪下上学期间的帽子掩盖,安新策的发尾末梢长至下颚,沈霖不奉行极端的男子汉概念,但这一切实在,是不得不引人遐想,如果不是当初安月明主动提起“反常的自己”的性别是男性前提,沈霖更加偏向于相信眼前的安新策只是一个喜欢打扮中性的女孩子。
他的唇面似蜜桃色,睫毛细卷浓密修长,因为委屈的情绪不停的上下扇动。在其他孩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苦流泪得像狼狈不堪的困兽的年纪,安新策落泪的模样像精心设计过的,眼眸流动,眸色波光粼粼,泪花的沾惹更显娇俏可怜。
小手紧紧拽着姐姐的手掌,往自己的膝盖方向带,惨兮兮的开口道。
“姐姐我好疼,要姐姐吹吹气才能好。”
好不容易等到安新策的情绪反扑,安月明着急蹲下给弟弟伤口吹气。冰冰凉凉的微风覆盖伤口附近,安新策忽的趴下倒进姐姐的怀里,用只有姐弟俩才能听见的分贝凑到她的耳畔说道。“我不喜欢这里,是别人的。”
安月明当然知道弟弟口中的别人的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是眼下她更关注安新策的膝盖似乎擦到地面,没有回答他的话,公主抱起他进入沈霖的家。
“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创口贴吗。”
安月明把弟弟放在客厅沙发上,没来得及留意沈霖家的房屋构造。
沈霖从客厅桌下的橱柜里翻出医疗箱,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药物与几大截绷带,安月明在心里犯嘀咕怀疑他家爹妈是不是干医护行业的。
“呐,给你。”沈霖像是有定性记忆,很快就翻到创口贴和消毒水,棉签。
接过沈霖递来的“善意”,有条不紊地给安新策收拾伤口。
让她想到曾经在医院照顾挺长一段时间安新策的时光。不是想抹黑医护行业,只是接待病人也是一项劳累的工作,没日没夜长久的照顾病人,有的护士多多少少会在上班期间带有个人情绪,见姐弟俩又是小孩子,偶尔没控制住的嫌弃,就算表面上维持着白衣天使的云淡风轻,但肢体语言不会骗人,摁了五次铃声才姗姗来迟的换点滴药水等等,诸如此类的情况,安月明记忆犹新。
她不愿承情,但心底会不由自主的对沈霖产生好感。他甚至都没有过多细问弟弟是为何受伤就愿意接待他俩先进屋,毫不吝啬的施予援手。
过往周昉邻居的耻笑,面对同学不得不戴上的面具,这些事在面对沈霖坦诚的善意后逐渐使她坚强的内心柔软,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
安月明低耸着脑袋,内心充斥着波涛汹涌的情感,也只是抿紧嘴唇,眼眶里的感动快要溢出来,大声说道。
“谢谢你,霖霖。”
沈霖刚想摆手表示小意思就听到安新策像是抢答的接话。
“是呀,要感谢沈霖呢!”他笑容羞涩的面朝安月明,语气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对沈霖表达谢意。
忽然他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沈霖,原本挤出笑容眯着的眼睛慢慢舒长开,用一种沉静的,平和的略带诡异的微笑盯着他,嘴唇微张,缓缓道。
“你说对吧,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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