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然

安月明迷上星星眼。

起因是那次从沈霖家回来后，晚夏临近傍晚的景色，街道旁徐徐吹拂的杨柳。

她的耳膜能清晰地感受自己心跳加速的过程。尤其分别时是沈霖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对她的那一抹纯情留恋的笑容，眼眶下挤着卧蚕，眉眼弯弯，无声无息地散发诱人气息，瞳孔里仿佛藏着星河皓月。

安月明置身于银河彼岸，全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两人不太传情的对视。

她开始不受控制的期待轮到自己去学校的日子，偶尔脑海里会浮现沈霖的身影，眯眼细想他的脸颊会慢慢清晰，和班上其他男生不太雷同的长相。

眼角天生下垂，嘴角有些微笑唇。不笑时像强装成熟的稚气的少年，笑时明媚春色，如明珠生晕。他的存在引得安月明无法再忽视，就像是张大合照，第一眼注意不到沈霖的在场，却不曾想，再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刻，已经在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记。

周一的校长宣讲环节，安月明小心的侧头观望周围，假装只是留意今日的天气，余光瞥见沈霖的身影。

骄阳灌在他的头顶，在其他学生热湿难忍的状态的对比下，沈霖因为天生体寒，没有太大的肢体变化，些许薄汗反光透出，覆在肌肤表层，刘海沾惹汗渍顺着有些高挺的鼻梁分叉，始终低垂着眼眸。

光影交错着脸颊轮廓，安月明感觉沈霖像是不真实的人，他身上的气质说上来的感觉，好像是坠入凡间的堕落天使，不染尘埃。

与他的对话时，不经意流露的微表情，仿佛是在告诉安月明，沈霖身上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且对自身造成毁灭性的秘密。

体育课结束，与同班好友挥手告别，安月明独自来到教室打算收拾书包，那天是夕阳西下的背景，即便不想刻意去留意也能发现沈霖一个人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空旷静谧的教室显得他的存在有些渺小，他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飞鸥，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同学毫无疑问都去参加体育活动，只有他一人待在教室，讽刺的是，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未到场，连安月明本人都因为只顾着玩耍，也没发现。

她忽然意识到，在结识安月明这个朋友之前，沈霖是怎么度过自己上学的每天。

没有安月明出手相救的沈霖，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沈霖人生线，亦或是两者合一，他原本就要经历这一切，因为有安月明的出现，轨迹改道。

因为不喜欢运动，不喜欢出汗，体毛不明显，留着细碎的长刘海，不像其他男孩子留着寸头，他爱干净，无体味，字迹清秀像女生，一年四季都是长袖长裤，从来不裸露过多肌肤，只是单纯的这些原因，被其他带着恶意的男生视为眼中钉。

最开始是语言的骚扰，贬低打压，再到有关性别模糊的歧视，发现沈霖从不反击后更加恼火，便打算放学集火殴打，要不是那天安月明想抄近道回家，恐怕将与沈霖错过。她不敢深想，如果那天没有人帮他一把，沈霖此后的人生将跌入何种的旋涡。

安月明不敢自诩正义，在这之前她是有听班上同学向她八卦过沈霖，大概是说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出轨，由爸爸抚养，和安月明的家庭有些相似。

一次校霸头目在教室明目张胆的挑衅沈霖，丢弃的纸团从空心变成实心，就在安月明的身后，正在发生一次恶劣的校园霸凌。当时的她，并没有出手制止，也许是因为扎根内心深处的胆小懦弱，又或者是简单的害怕被转移仇恨到自己身上，她只敢课后偷偷向老师举报那几个可恶的家伙，再到偷偷往沈霖的位置里塞创口贴。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安月明绝望的想，她一次又一次对身后沈霖被霸凌的情况视而不见，如果那天她被人欺负，就身处这个教室，会不会大家也像现在的自己那般冷漠麻木，她不敢去赌人性的百分之一，更不愿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任何人。

如果只是因为别人是单亲家庭，母亲出轨这种，惹人耻辱的家庭，就霸凌他们的孩子，这算什么。要是真的忍不住拳头想霸凌别人，为什么不直接霸凌老师，不去霸凌高年级的学长，只会揪着性格缺陷的孩子霸凌算什么东西，配做人吗。

某次下午即将放学，背后又是沈霖被推搡痛苦的呻吟，安月明一刻都未停止手头上收拾书包的动作，再拉链关闭的最后一点点缺口。她猛的站起，声音之大惊到身后的几人，随后弯腰扛起自己座位的板凳，冷着脸砸向霸凌者头目，那是她第一次反击，也许是为沈霖，又或者是为自己。

腿凳砸地的巨响，就像是安月明心中的火山爆发。她知道自己还保留一丝理智，板凳还是微微抛向霸凌头目的身侧，顶多也只是擦伤。

她大步向前，拽起霸凌头目的领口，力气之大直接生生拎起对方的身体。那张平常饱含无限温柔的脸蛋，此刻扭曲到像是地狱的索命的厉鬼。安月明扯了扯嘴皮，一字一句，就像是凿进霸凌者的太阳穴，凶狠道。

“我不管你这种人渣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欺负别人，也不管你和沈霖有什么私人恩怨，以后都不准霸凌他了懂吗。”

霸凌头目被吓得哆嗦，一面震惊安月明的力气与压迫感，一面惊讶安月明原来的性格是这样的。

原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想到后面还有那次黑巷子霸凌事件。

听说是有人骗沈霖，是“安月明”要求与他见面的，这怎么看都是愚蠢到不行的谎言吧？但这家伙真就信了，好像是因为安月明的首次反击，间接的拯救沈霖，霸凌头目是打算带他去拍不雅照。

用那些照片具体做什么，安月明也不是很了解，大人的世界太阴暗了。

他们攻击沈霖的举止，侮辱他的性别，却从来没有否定过他的美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美貌单出是死局，安月明妈妈就是因为年少时的容颜过于惊艳美丽，被图谋不轨的男性误入歧途，不幸未婚先育。

她不想过多揣测沈霖几十年后的人生命运。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他彻底毁掉自我前，安月明曾真心实意的帮助他。

就算几年后因为分班，又或者是生活被逼无奈的分道扬镳，都没有关系，只要此时此刻你我，皆是你我。

安月明比很多孩子都要早熟得多，虽然大多时候都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其实她知道当下这样平静又安逸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迟早有天她会过早步入社会，承担家庭经济的责任。

就像是上帝赐予的体验券，辛德瑞拉过了十二点就失去魔法的礼服。严格来说，她甚至连普通人的人生都过不了。

“在想什么呢。”安月明走到自己的课桌旁，取下脖颈处的汗巾，语气努力克制着不经意。

她觉得沈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沈霖注意到安月明的到来，侧过头对着她仰起灿烂的笑容，凉风钻进窗户的缝隙，带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笑得随意轻松，眼眸里的星光像是要溢出。

与其是说他是被班级遗弃没去参加体育课，不妨说是主动留在位置上，等安月明下课的，乖乖的某种小动物。

安月明突然在想，也许未来几十年后的自己，闲暇喝杯咖啡的功夫，无意回想今天，即使将来她的性格变化得再冷漠也会止不住笑吧？怎么会有如此纯粹又脆弱的少年，晚霞的余晕些许撒在他的头顶的毛发，斑驳陆离，美好到不真实。

好像只要安月明轻轻一捏，沈霖就碎在她的手心。

“今天要一起回家吗。”沈霖缓缓站起身，掌心撑着桌面，没有着急收拾书包的意思，他在等安月明的答复。

“好呀。”安月明痛快的答应，将汗巾收纳至书包里侧，放好桌椅，招呼沈霖一并同行。

起初沈霖是不敢与安月明并排走，用他的话解释就是习惯走人群末尾，被大家无视遗弃才是他的生活常态。

与安月明一同回家像是做梦，不对，是连在梦里都不敢幻想的场景。如果把安月明比做宗教，班上喜欢她的同学比做信徒，那么沈霖绝对是最疯狂的信徒。

他别扭又局促不安的站在安月明的身旁，后面的影子拉得很长，有些部分交融在一起。视线慌张的闪烁，最终还是停在安月明的侧颜。

毛茸茸的鬓发挽至软糯可爱的耳后，因为运动后补水的功效，她的嘴唇表面湿润，光泽细腻。以及也许是身体还未适应温度骤降的湿冷，有些轻蹙的眉梢。

要是只是把安月明当成他的救命偶像看待，他会辗转反侧，崇拜无数个夜晚，只可惜他是一个卑鄙又贪心的人。

清风撩拨安月明的长发，沈霖不动声色的细嗅芳香，气味像是指引他前进的箭头，他没忍住靠近她，在距离不到几分米的位置，偷闻安月明。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唾弃自己是蠢而不自知的变态，恶心自己无耻到能干出偷闻安月明的行为，可是啊，她真的好香。

觉察到沈霖身影的靠近，安月明侧头与他打上照面，双唇间的距离突然只有几厘米。沈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像一轮映射在池塘面的秋月夹杂着雾雾的涟漪。

她本能的向后撤退，心脏犹如小鹿乱撞，腮面迅速挂满红晕，这副模样让沈霖自然的理解成是害怕，事实似乎也确实是这样。

安月明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仿佛沈霖是什么病毒似的。

此举更加有力的证明沈霖内心的想法，他有些伤心的叹气。从裤腰包里拿出，这几天安月明经常丢失的小玩意里，其中一个星星发夹，凑到鼻尖小心亲吻。自卑又缺爱的孩子总是喜欢收集所爱之人的信息素，自然安月明的随身物品都是他偷拿的。

偷窃的行为必定是无法被人原谅，沈霖似乎没那么在乎道德上的谴责，因为他清楚围绕在安月明身边的人都不正常，包括她的弟弟。

为什么能肯定安月明的弟弟不正常呢，因为他能透过安新策充满恨意的斜瞥里，再用心感受到一层———“病态的迷恋”，是只有疯子之间才有的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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