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爱

回家的路上天空飘下雨丝。

安月明失魂落魄的慢下脚步，比起发丝间碎雾的沾惹感，她现在更烦躁的是自己内心无法隐忍的雀跃，心跳仿佛要登陆嗓子眼，无法遏制的情感。

方才的距离真的好近，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现在冷静下来回想甚至能留意到沈霖鼻翼表层的细毛，向上轻挑视线后，他有些长的下睫毛，眸含忧伤，撩人心怀。淡淡的薄荷香味，萦绕她的鼻息间，对视他的瞳孔似乎能看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拽紧衬衣胸口的位置，内心深感悲伤，这种感情是不必要的。

一家时装店映入眼帘，与安月明身处的幽暗潮湿的环境不同，店内暖光无限，雍容华贵的富太正在给自己女儿挑选公主裙。

门口橱窗里陈列两件华丽精致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像是祈祷火光的卖火柴小女孩，竟然生出眷恋。掌心覆在玻璃面，她的眼眶止不住的轻颤，说什么都没关系，那都是假的。

哪个正常的女孩子会不喜欢漂亮衣服，要是每天能享受，穿不重复的服饰，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永远不倒闭的游乐园，谁不对这样的生活心怀期待呢。

如果她是作为爸爸妈妈心爱的孩子长大，被家人祝福的活着，就算日子过得痛苦艰难些也能接受。为什么这世上有多数家庭的孩子平安幸福的长大成人，只有她安月明不行呢，好像是上帝打个喷嚏的时间开的玩笑，就连一件不算是二手的正经衣服她都不曾拥有，就好像在告诉她，她安月明永远只能配得上二手货。

作为普通人活着的勇气都不曾持有，连对同班同学的好感都不愿意直视。孤独又脆弱的活着，像一只丑陋的老鼠，只得舔舐他人不要的糖浆。

天空密集得排版黑云，很快骤雨降临，安月明抬起头呆滞的注视这一切，雨水将她的刘海浸湿，贴在她的额前。这些黑云就像是积压在心里的污泥，难以清理。

望向橱窗玻璃映射的自己的那张脸，不清楚眼角下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眸色黯淡无光，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布娃娃，破碎不堪，没有灵魂。

“你怎么了？”

安月明怅然若失的目光微转，瞥见安新策的身影也不再是寻常那般欣喜活泼，只是木讷的凝望，宛如干枯的枯井般毫无生气。

安新策举着伞跑到她的身前，一言未发。

带着暖意的指腹温柔的擦拭她眼角的泪痕，轻轻勾起她的下颚，舌尖顺着即将滴下的泪珠往上舔舐。安月明没有抵抗，嘴唇被异样的体验惹得微微颤动。

湿润的，暖暖的触感吸吮着安月明的脸颊，情到深处时轻咬薄肉，终是引得她神情有些反应，但安新策并未理会，鼻尖蹭蹭肌肤，嘴唇一路亲吻着往下，舌尖沿着空隙缓缓搅进，夹杂些许滚烫的泪水和冰凉的雨水交融，贴合她的唇。

安月明只当是他对自己的安慰，他们俩从小就有互相舔舐伤口的习惯，妈妈的性格更加成熟古板稳重些，给不了小孩子想要的情绪价值。大多时候都是彼此间的相互依赖，就像是现在。她乖巧顺从的接受安新策的吻，仿佛是对自己输送能量。

安新策笨笨的，偶尔意外的体贴。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心理感应使他意识到安月明今天到心情异常，又留意到即将倾下瓢泼大雨的天气，想也没多想就出门送伞，估计是出门着急吧，甚至连鞋子都穿反了。

安月明有些难受的推开安新策，这次的“安慰吻”似乎比过往要长得多。除了感觉到窒息以外，还有嘴皮下的不适，她低喊着疼痛，拨开安新策的肩膀。

瞬间安月明的瞳孔惊愕慌乱，安新策用一种陌生又充斥侵略的视线瞪着她，齿尖毫不犹豫的狠咬，血水渗流沿着嘴角流淌直下。安月明疼得眼眶通红，

又想起这些天令她委屈不堪的事物，深觉无力，冰冷笼罩她的全身，手臂脱力的滑下，好像要死了。

安月明眼里的光消失，整个身躯都瘫倒在安新策的怀里，他这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手拽紧的雨伞掉地，双手捧着安月明的头颅，绝望的哭喊“对不起”。

安月明的视线慢慢恍惚，闭眼前的最后一刻，能模糊的感觉到安新策流泪的脸庞，她吃力的伸出手背虚弱拂过，小声的说道。

“不要哭，小新……”

……

意识朦胧之际，安月明的身躯被温水浸泡，慢慢恢复体温。稍微清醒，已经躺在暖和舒适的被窝，安新策从背后紧紧抱住她，耳畔呢喃着细微的哭腔。

安月明能隐隐回味唇面的涩痛，她知道安新城又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许是发现安月明正在因为某些不与他坦白的事情苦恼，在雨天糟践自己的身体，迫使他气昏头脑，做出出格的事情。

这次比过往带有的怨恨更强烈些，安月明除了觉得无奈外，还掺杂一丝丝疼惜。安新策将来几十年该怎么度过呢，没有健全的家庭，和睦的家族关系，家里人都无法正确的引导他的三观。

她不是情感缺陷的榆木脑袋，妈妈对安新策偏心是能察觉到的。

回忆起安新策看到她受伤的神情，仿佛天都要塌陷，似乎比自己受伤还要痛苦万分。

背部面料的浸湿感再次袭来，安月明已经记不清从小到大，这是安新策第几次就着此情的动作，每次都像是在等着她回过身抱紧自己。

孤独腐烂的人似乎不只有安月明。

她硬扯着身体转身，像过往的无数次的温柔回复，轻轻拍打安新策的背，喉咙嘶哑着告诉安新策。“没有关系，不要哭了，小新。小脸都要哭皱了。”

安新策克制着鼻腔，嘴里还是还是时不时发出抽泣声，掌心糊了糊她的脸颊再到嘴唇，神情像是犯下滔天罪行，自责的说道。

“还疼吗，对不起……”

他在安月明眼里就像是前几年还在医院住院的小小小安新策，会因为姐姐懒得亲手喂粥就惨兮兮的撒娇。半夜肚子涨，害怕鬼要求安月明同去的，笨蛋弟弟。

现在稍微年长了几岁，性子慢慢养娇了，偶尔会对她发点小脾气，但始终是能让她感受到，安新策是真心实意的爱着她，道歉诚恳得恨不得将安月明承受的所有糟心事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自然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安月明只希望他简单快乐的活下去，即使将来的重担全部压在她的身上，也心甘情愿。

她把安新策当成证明自己幸福的投射，想把她认为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毫无保留地给予安新策。并暗自发誓，这世上只要有安月明一个缺爱的孩子就够了，她要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爱全部给奉献他，因为她是姐姐。

在想再多也没有太大的实际性作用，眼下她只想打起精神来，不让安新策难过。

安月明拿起安新策的手，向上摸索他的指尖，眼神平淡温柔，比了比自己破损的唇面，浅笑道。“小新，我口渴……”

“你等等，我马上就拿水给你。”

安新策赶忙擦擦眼角的泪水，起身去厨房端水杯倒水。

不一会他就走到床前，安月明强撑着身体坐起，刚想接过水杯，被安新策轻轻摇头已示拒绝，他学着曾经安月明在医院那会照顾自己那样照顾着她，一只手捏紧水杯递在安月明的唇中央，另一只手摊开掌心在下，以防嘴角喝漏的水沾惹被单。

有些凉的杯面抵在安月明的唇面，她迎合着安新策倒水的动作，眸色澄澈明亮，微敛眼眶柔和的看着他。

这世上有很多二手的东西，二手房，二手车，二手生活用品等等。这些东西也许本质上没有大家心里想的差强人意，毕竟人都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贪一点物欲上的便宜全都情有可原，只是在安月明心里要更极端些。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周末去挤平价衣物摊子，周围的人群永远都是闹哄哄的。在孩童的视角，有些粗壮的大人发起疯来甚至能踩死自己。粗鄙又无耻的语言在平民百姓生活小道习以为常，一点点小冲突都能杵在街边毫无顾虑的争吵。

这个家所有的一切，不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都是二手的东西，身上穿的衣服款式也是被淘汰出来的。安月明完蛋的想过，也许她的内衣内裤也是别人穿过的，就算自己洗的再干净，这种感觉还是在心里面挥之不去，因为妈妈从来不带他们去正经商店里购买商品，即便是心知肚明家中的经济困难，久了也会有落差感。

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她一直抵触自己的真实心声，一遍又一遍的骗自己，那也是虚伪的。真实的感受才是自己，一面痛恨自己的原生家庭，一面又无能为力。

痛苦的希望能培养自己“崇高的道德品质”。

有句话叫“狗不嫌家贫”，如果当初妈妈像爸爸那样抛弃他们，他们俩的生活保障估计更差。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这一切是他们能左右的吗？被生下来的过程既不是自己像在纸张上打勾勾那么简单，从始至终都是被迫的。他们俩如果能出生在，不说非的要世界首富吧，至少是能应付孩童吃穿住行的家庭，也就知足了。

正常的孩子是不会背叛父母的，除非是真的感受不到多少爱。

安月明似乎也要背叛自己的预先设定的人格，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把当下的苦难生活过得“享受”起来，相反她逐渐觉醒自我思考，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年轻，她应该像其他小女孩那样，头发梳成可爱的丸子头，穿着妈妈精心挑选的裙子，背着芭比娃娃款式的书包，每天有自己的零花钱，放学不是顾及回到家里要做晚饭这件事，而是思考和哪个同学去试吃新开的甜品，去顺路逛一下女孩子的饰品店，可以随心购买自己想看的书，想玩的游戏等等。

可这所有只能存在于安月明的遐想中，生在当下残酷的现实社会中，脑海里却不得不幻想平行世界的自己，真的悲惨。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也许只剩下安新策对自己的爱了吧？

也许某天不幸世界末日，安新策也会是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继续对她保持着爱意的那个人。

就算房子里到处都是二手的东西也没有关系，因为安新策对自己的爱不是。

安月明感受喉咙里的湿润，舒服的咂吧咂吧嘴，眼神示意他上床。

她面对面地紧紧抱住安新策，轻舒口气，像是释然道。

“晚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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