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的第七个影子

第一章：锈色霓虹下的契约

八月末的暴雨裹挟着铁锈色的尘埃，将工业区浇成一片暗红泽国。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裹着臭氧与腐殖质的腥甜，如同被煮沸的血水漫过脚踝。我的帆布鞋每踩碎一个倒映着霓虹灯的水洼，都能听见污水在裂缝中汩汩流动的声响，裤脚早已被铁锈粉尘浸透，暗红的颗粒随着步伐簌簌掉落，在地面勾勒出蜿蜒的血痕。远处过山车扭曲的钢架在暗红云层下若隐若现，闪电劈过时，金属结构泛起诡异的冷光，如同医院CT片里错位的肋骨，每一道裂痕都像是被巨兽啃噬过的齿痕。攥在手心的传单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皱，边缘卷着毛边，"时薪300元"几个猩红大字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像是有人用鲜血反复描摹的伤口，指腹抚过时，能清晰感受到纸张纤维肿胀后粗糙的颗粒感，甚至还残留着某种黏腻的触感。

检票口锈蚀的喇叭突然发出尖锐的电流声，电子音从破损的格栅里渗出，带着潮湿的杂音："欢迎光临月光游乐场，祝您拥有完美的梦境体验。"旋转门转动时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裂痕密布的玻璃将我的倒影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块都在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个破碎的我在镜中挣扎。穿堂风裹挟着某种腐朽的花香扑面而来，甜腻中混着潮湿霉菌的酸涩，让我瞬间想起外婆临终前床头那束枯萎的白菊——花瓣边缘发黑，腐烂的汁水在瓷瓶里发酵出刺鼻的气味，此刻那股气息正顺着鼻腔钻入脑髓，引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更诡异的是，风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清脆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售票亭的玻璃蒙着层诡异的水雾，仿佛有人在上面呵出过滚烫的气息。幽绿灯光里，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像尊蜡像般端坐着，面具上雕刻的兽瞳嵌着暗红色玻璃，在阴影中像两团凝固的血，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他西装袖口绣着金线缠绕的藤蔓图案，指尖夹着的雪茄明明没有点燃，却不断有灰黑色的烟雾缭绕，那烟雾如同活物般扭动着，飘到我面前时，竟带着焚烧皮革的焦苦与腐肉的腥气，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海水咸味，仿佛这烟雾来自某个海底的深渊。泛黄的登记表边缘结着褐色的硬块，凑近细看能发现细碎的纤维粘连，像是干涸的血痂；油墨早已褪色，唯独"意外免责条款"用红笔反复描过，字迹边缘毛糙，每一笔都深深压进纸张纤维，像极了用鲜血书写的符咒，当钢笔尖悬在条款上方时，纸面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而条款下方似乎隐约浮现出一些褪色的手印，大小恰似孩童的手掌。

钢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整座游乐场突然陷入死寂。风停了，连远处的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频的嗡鸣，像是无数根银针同时扎进耳膜。我听见地底传来古老歌谣般的呢喃，声带震动的频率震得胸腔发疼，连牙齿都跟着发酸。墨水毫无征兆地炸开，蓝黑色的液体在纸面蔓延，在"自愿承担一切后果"的条款下方，晕染出个咧开嘴角的鬼脸，歪斜的眼角垂着一滴墨泪，那墨泪竟在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顺着纸面滑落，在地面晕开一朵诡异的花。更可怕的是，随着墨水的扩散，纸张下方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被困在纸里的灵魂在拼命挣扎。

穿过蛛网密布的长廊，霉味浓重得几乎能尝到颗粒。旋转木马藏在游乐场最深处，十二匹雕花木马披着褪色的金箔，脖颈处缠绕的绸缎早已发黑，布料上凝结着暗红的斑块，像是干涸的血迹。月光爬上马背时，我看见它们眼窝里嵌着的玻璃珠在反光，每一颗都倒映着扭曲的月轮，像是某种活物的瞳孔。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像是被捂住嘴的呜咽，又像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每一下都让后颈的汗毛倒竖。当我试图凑近查看，木马突然集体发出吱呀的呻吟，震落马背的灰尘在空中聚成模糊的人形，那轮廓仿佛穿着裙摆飞扬的裙子，在空中旋转了半圈才消散，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那是外婆生前最爱的茉莉香，此刻却混着腐臭，令人作呕。而且在人形消散的瞬间，我似乎看到有一双苍白的手从灰尘中伸出，朝着我抓来。

我蜷缩在长椅上数星星，木头表面粗糙的纹路硌得后背生疼，每一道裂痕里都嵌着暗红的铁锈。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寒意，像是有人用冰块擦过皮肤，带着刺骨的潮湿。睁眼时，旋转木马的铜铃无风自动，清脆的声响混着齿轮的嗡鸣，最角落的白马鬃毛间，似乎闪过半截猩红裙摆，带着绸缎摩擦的窸窣声。但当我揉了揉眼睛，那里只剩空荡荡的马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鞍垫上还残留着几缕湿漉漉的长发，黏腻地贴在皮革上，发丝间缠绕着细小的水草，仿佛刚从水底捞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马鞍上还印着一个浅浅的坐痕，形状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臀部，边缘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直到黎明前的黑暗彻底吞没星光，我才发现掌心被长椅木刺扎出的伤口，不知何时渗出了黑色的血珠，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血珠滴落在地面，晕染出小小的漩涡，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正缓慢地吞噬着微弱的晨光，而在那漩涡深处，隐约浮现出无数双泛着幽光的眼睛，还有孩童嬉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抓不住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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