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大气层将阳光滤成淡紫色,像一层褪色的旧胶片,而高空依然泛着火星大气层特有的橘红色。
海平面泛着金属光泽。
火星的海是造的。
男人站在沙滩上,军靴陷进细密的合成石英砂里。这片海是火星殖民地最大的水体工程,覆盖了整整三平方公里的人造盆地,水分子被磁场束缚,防止蒸发到稀薄的大气里。
七岁的男孩蹲在浅滩边,手里攥着一把湿沙,看它在指缝间漏下。他的背影很小,连帽衫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颈上还没完全愈合的生物芯片接口。
他不喜欢人造海的气味——太干净,没有腥咸,只有循环系统过滤后的金属余味。
他正用铲子挖一个坑,试图把木制火箭模型埋进去,模型歪倒在一边,尾翼沾满湿沙。
“你埋它干什么?”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等它长成一艘真的飞船。”男孩头也不抬,手指沾满湿沙,“书上说埋种子能长出植物来,火箭应该也行。”
男人没纠正他。海风带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咸腥味,头顶的人造太阳亮度刚好,不刺眼,也没有真实恒星那种灼烧感。
他低头看了眼终端——军委的通讯通知跳了三次,红色的优先级标识像未愈合的伤口。
“总督?”耳麦里传来副官的声音,“第三监测站报告异常能量读数。”
男人按下通讯键:“什么类型?”
“未知。非联邦已知的任何武器频谱。”
“爸!看这个!”男孩举起一捧沙子,任其在指缝间漏下。沙粒在低重力环境中飘落得极慢,像一场微型流星雨。
男孩拿起沙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粗糙的木制火箭模型,机翼用胶水粘得歪歪斜斜。
“看!它能飞过那片云!”
男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人造大气层在黄昏时分泛着淡紫色,云层被程序设定成古典地球的卷云形态,缓慢流动。更远处,火星战役留下的轨道防御平台像一串冰冷的钢珠,悬在同步轨道上。
“该回去了。”男人说。
男孩撇撇嘴,但还是小跑过来,火箭模型攥在手里,沙粒从指缝簌簌落下。
“爸爸,海平线在动。”
男人转头。
人造海洋的尽头,本该笔直的水平线正微微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指揉皱的锡纸。那不是光学畸变——战役后的火星大气调节器一直没修好,某些区域的时空曲率监测数据至今异常。
“只是故障。”男人说,伸手按在儿子肩上,“走吧。”
男孩突然挣开他,笑着冲向海浪。
“再玩五分钟!”
谭家赋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儿子,盯着远处扭曲的海平线——那里本该是笔直的,但今天却出现了细微的波纹,仿佛有人在幕布后轻轻推搡。
海浪边的的男孩回过头,发现父亲的表情变了。那种变化很细微,像是有人在他脸上蒙了一层冰。
“回家。”男人突然说。
“爸,我要和你走。”
“待在家里。”
“可我才刚——”
“现在。”
男孩瘪了瘪嘴,抓起火箭模型朝降落在沙地上的空行器跑去。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海面。
那片淡紫与橘红的交界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
同步太空城-环火
警报响起时,男人正在总督府审阅殖民区的扩建方案。
刺耳的蜂鸣声中,全息投影自动切换成轨道防御系统的实时画面——深空雷达捕捉到一个不明物体,正以亚光速接近火星。没有识别码,没有通讯信号,没有问好。
“尝试联系。”男人下令,同时调出应急预案。
通讯官的声音在五秒后变得紧绷:“无应答,长官。”
防御系统启动的瞬间,第一道粒子束已经贯穿了火星同步轨道上的三艘护卫舰。没有爆炸,没有火光,舰体像被高温切割的黄油,断面光滑得能映出扭曲的星空。
警报响起的第十七分钟,粒子束贯穿了第七区的穹顶。
那不是导弹,不是激光,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武器形态——只是一道光,纤细得像一根针,从深空中刺下来,轻轻点在防护罩上。
面前代表第七区的全息沙盘上炸开刺目的红点。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那道蓝白色的光束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了所有防护,然后——
停住了。
光束悬在半空,像一根插进果冻里的钢针。地表被它穿透的建筑、车辆、人体,全部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只是边缘泛起细密的晶格纹路,仿佛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瞬间“固定”在了那一刻。
“它们把火星当成一块金箔。”男人的声音发颤,“把毁灭性武器当做α粒子轰击实验。”
没人回应。频道里只有静电噪音。
一百二十秒之后,第七区防护罩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金属箔,突然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崩溃。建筑群在冲击波中坍塌,气闸舱一个接一个爆裂,成千上万吨的人造大气被抽进太空。
第一波粒子束分裂出第二波,反射在北半球的人造生态区。
穹顶碎裂时,男人通过监控看到了那一幕,高压气体将树木连根拔起,氧气在真空中沸腾成蓝色的雾,然后冻结成冰晶。
第二波反射出第三波,这次的强度量级强度明显减弱,但直奔环火太空城。
男人被冲击波掀翻在控制台前,耳膜嗡嗡作响。他的终端自动弹出紧急通讯,画面里的联邦总参谋长脸色铁青:“放弃火星,立即撤离。”
“还有平民——”
“这是命令,上将。”
通讯切断前,男人看到了最后一组数据:粒子束的能量峰值超出了联邦所有武器的理论极限。不是技术差距,是维度差距。
三小时后,袭击结束。
未知文明没有继续攻击,没有通讯,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可解析的科技痕迹。
【大部分的α被弹开了】
三波粒子束自行消散,地表上被“固定”的物体像解冻的冰雕一样崩塌,碎成无数规则的几何体。
第七区死了两万人。
男孩在那一瞬间活下来了,因为他跑到了避难所最底层的防辐射舱里。
在那一瞬间。
……
男人跌跌撞撞冲进第七区边陲应急医疗区时,
他站在观察窗前,看着里面的机械臂在儿子头颅上方盘旋,男孩的颅骨被渗入地下的粒子束波擦过,伤口形成规则的拓扑边缘,大脑皮层像暴露在空气中的电路板,闪烁着濒死的生物电信号。
“脑损伤89%。”医疗AI的声音平静得残忍,“意识抢救协议启动。”
男人站在观察窗前,看着纳米机械群涌入男孩的颅腔,像一群银色的食人鱼啃噬着濒死的神经元。数据流在旁边的屏幕上滚动——脑电波被转化为量子比特,再编码进特制的存储芯片。
“能保留多少?”他问。
“完整人格架构的47%,记忆片段31%。”医疗AI调出一段波形,“情感模块受损最严重。”
男人接过那枚芯片。不到一克重的晶体,表面蚀刻着“EG-1204”——脑波拓印编号。
芯片插入保存终端时,他想起两个小时前,男孩在沙滩上仰头问他:
“爸,如果海平线后面是假的,那我们呢?”
现在,终端的屏幕上,男孩的脑电波量子比特正被压缩成数据流,像一条被抽干水分的鱼。
……
战役,或者说是打击结束后,未知文明消失了。
没有宣言,没有谈判,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摧毁了二分之一的火星殖民地后悄然退去。联邦的损失评估报告写了三千多页,但结论只标红了一行字:无法理解,无法反击。
军委高层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它们为什么停手?”
“它们只打击了火星。”总参谋长敲着全息星图,“一次袭击后立刻消失,这不是战争,是测试。”
星图上,火星表面亮着一块红斑,像被烟头烫穿的纸。
“测试什么?”谭家赋问。
“我们的反应。”安全部长插话,“或者单纯是高等文明的恶趣味——往鱼缸里倒沸水,看鱼怎么挣扎。”
会议室沉默了几秒。
“所以建议是?”
“重建殖民地,加强防御,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总参谋长关闭星图,“反正它们再没出现过。”
男人看向窗外。火星的天空泛着铁锈色,远处,重建中的城市脚手架像巨型海洋生物的骨架。
他手指敲着桌面,终端上显示着可分裂粒子束的轨迹分析——高能流体的路径精确得可怕,像用手术刀在火星表面划了一道口子,刚好避开所有军事设施,只摧毁了民用区和部分工业带。
“它们知道哪里要打,哪里不要打。”他说,“这不是误伤。”
总装备部的代表打了个哈欠:“不过,它们没再来,不是吗?”
男人盯着全息沙盘上标红的损毁区域。“这是试探。”他说,“下次可能就是地球。”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上将,你儿子的事我们很遗憾。”总参谋长最终开口,“但联邦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不是……过度反应。”
“它们只用了一艘舰船。”男人轻声说,“一艘。”
无人接话。
……
战役后第二年,生活逐渐回归某种畸形的平静。
富人们开始投资“末日娱乐”——地下城里的反物质赌场,轨道酒店的全息色情表演,甚至还有“战役体验馆”,用神经接口让顾客亲身感受那天的恐怖。
火星第七区的修复工作由仿生人和改造人承担。前者永远挂着标准顺从的微笑,后者则沉默如影子,脊椎上的控制芯片闪烁着红光。
第七区新亚历山大市的重建工地上,一群改造人正搬运着悬浮的旧建筑残骸。他们的机械义肢上烙着联邦鹰徽,脊椎接口裸露在外,随着动作渗出淡蓝色的冷却液。几年前,这些人还是被收监的自然人类。
一个改造人突然停下动作,他的视觉传感器捕捉到天空中的异常光斑,像是有人用针在蓝幕上扎了个小孔。三秒后,他的核心处理器因过载而冒烟。监管机器人立刻赶来,用机械臂拖走这具“故障品”,替换上新的流水线产品。
几个街区外,磁浮广告牌循环播放着新闻:“联邦科学院突破新型量子存储技术……”画面下方的小字注明这项成果其实来自三年前。
男人偶尔会经过新城市中央广场的纪念碑。碑上刻着两万多个名字,包括他儿子的。有时他会看到普通市民在那里放下人造花,然后匆匆离开,像是害怕停留太久会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盯上。
某天傍晚,他在府邸里打开了儿子的数据芯片。全息投影中,七岁的男孩正在沙滩上埋着火箭模型,笑声被录制成数字信号,听起来有些失真。
新亚历山大市“低垂”酒吧
高楼霓虹在火星尘暴中晕染开来,铺撒在复古窗户的水晶层上。
男人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杯没动过的合成威士忌。酒保是个第三代仿生人,皮肤下的电路纹路在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
“再来一杯?”
“不用。”
仿生人擦着玻璃杯:“听说南极站观测到引力波异常,频率像是有东西在……”
“你该升级语音模块了。”男人打断他,“废话太多容易提前报废。”
酒保的瞳孔收缩了一瞬,随即恢复程式化的微笑。
酒吧里的其他角落,商人们谈论着新开辟的小行星矿场;太空港的工人抱怨着仿生人抢了他们的工作;军校生们在手持终端上的游戏里对抗两年前的前的假想敌。
没有人真的相信敌人会回来,直到两年后“科技死线”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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