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王画

展十七回到房中，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衫，随后径直来到山庄西侧的庭院。夜风轻拂，她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前架着一只赵我还特意打来的野山鸡，炭火微明，映得她的侧脸时明时暗。过往江湖中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些年，她惯于孤身行走，自力更生从来都是最基本的求生法则。将山林间的野味化作一道道令人垂涎的佳肴，这门手艺早已与她的剑术并驾齐驱，成为除杀人技艺之外，她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而此刻，那熟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篝火熊熊燃烧，跃动的火光映在展十七略显苍白的脸上，为她平添几分红晕。那深邃如暗夜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愈发迷人，冷淡神情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娇俏，似是画卷中最独特的一笔，令人目光一旦触及，便再难移开。

简不知与赵我还并肩坐在离庭院稍远的一座古朴凉亭中。赵我还的目光如炬，直直锁住简不知的脸庞，不曾有半分游移。长时间的静默让空气渐渐凝滞，简不知被这般注视弄得心头微痒，刚欲启唇打破沉默，却见赵我还忽然倾身向前，语气严肃而郑重：“简兄，我问你一件事，须得如实相告。”

“你问吧。”简不知猜到了赵我还想要问什么，心下蓦地一紧。

赵我还一改刚刚严肃的神色，嬉皮笑脸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展十七？”

简不知长叹一声，沉声道：“赵兄，你误会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只是刚才有人要杀我，所以她才来我房间。”

“你都不知道，她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对，肯定有问题。”

“她看我是因为，哦，对了，她是杀手，眼神犀利很正常嘛。”

简不知的话音刚落，赵我还便立刻嚷了起来：“她眼神犀利个屁！我看啊，她看咱们的眼神那才叫一个犀利呢！瞧你那副样子——”说着，赵我还故意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声音细若蚊鸣，甚至还翘起了兰花指，“那目光啊，简直柔情似水，能把人都给甜化喽！”

“什么柔情似水？我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呢。”

“简兄，你这想法可真是太可怕了。”赵我还说着，伸手捏住了简不知的下巴，轻轻将他的脸朝自己这边移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带调侃却又透着几分认真，“你可知自己生得多么俊俏？这般容貌放到江湖上，不知要招来多少麻烦。”赵我还的手缓缓落在简不知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语气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警告意味，“我可得提醒你，那个女杀手可不是好惹的。”

简不知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连忙将搭在赵我肩头的手收了回来，略带窘迫地说道：“赵兄，那人家救了我一命。我既受人恩情，总该有所回报才是。”

“知恩图报固然是美德，可这江湖水深险恶，一个不慎，怕是连自己的贞操都保不住。”赵我还皱着眉头，目光不经意扫向简不知的下半身，嘴里嘟囔着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其中却藏着几分隐忧与无奈。

“贞操？！”简不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失控，连忙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看向赵我还，轻声道：“赵兄，这话可不太妥当呢。”

“简兄啊，出门在外可得多个心眼才好。”赵我还一边说着，一边又拍了拍简不知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却又藏不住关切，“要不这样，从今晚起我陪你睡，保管让你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睛。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吗？”

简不知点点头道：“好。但是，以后不要再说展姑娘什么了。”

赵我还猛然站起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鸡好像熟了，咱们吃鸡吧。”

简不知也起身紧跟在后面，叹息道：“赵兄，我是认真的。”

两人三步并两步，很快就走到了篝火旁，坐了下来，展十七转头和简不知对望了一眼，又恢复了一贯漠然的神情，继续烤着手中的鸡。

赵我还拿起一只已经烤好的鸡，撕下一块鸡腿肉，咬了一大口，边咀嚼着边道：“简兄，你不是说晚上要给我讲故事吗，快说呀。”

简不知望着闪动的火光，缓缓道：“说来话长，一切要从五年前的神机谷惨案开始。”

“简兄弟，你方才提到的那场惨案，莫非就是神机谷之战？”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一身红衣的黑娘子乌玲儿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她迈着从容的步伐款款走近，在赵我还身旁停下，抬起纤细的脚踝轻轻一挑，将一块歪斜的石头踢正，随后悠然坐下。

赵我还咬了一口鸡肉，道：“你也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那可是江湖上最大的未解之谜啊。来，赵兄弟，先给姐一碗酒。”

“来来来。”赵我还咬着鸡腿，忙不迭给乌玲儿倒了碗酒。

乌玲儿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道：“不过呀，我也只是听说，当年从异域来到了一个大魔头，叫半江枯叶王画，可是血洗了整个武林，为了打败他，各路鼎鼎有名的高手汇集神机谷，结果都一去不返，就连谷主简尽欢也与大魔头同归于尽了。”

展十七目光转向简不知，问：“那一战你在吗？”

简不知依旧凝视着跳动的火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我在场……可那些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了。真是讽刺啊，我明明亲身经历了那场变故，可知道的东西却未必比你们多上多少。那天，我的头受了重伤，记忆也随之碎裂殆尽。至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唯独我活了下来……这些问题，我全都一无所知。”

乌玲儿道：“那你来找李二爷，是想让他帮你恢复记忆吗？”

“我来找李二爷，是因为当年他也参与了那次血战。我爹邀请的江湖高手，基本上都死在了神机谷，江湖上传言只有四个人幸存了下来，寒月山庄的李二爷就是其中一个，还有就是燕州的白草折大侠，常乐赌坊的巧手唐，辽东三通镖局的王老大，他们四个现在都还活着，所以这次找李二爷，就是为了向他打听这件事，他也说了比武结束之后，他会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展十七道：“那你探事人的本领怎么来的？”

“一言难尽呐！”

“简兄，你就别买关子了。”赵我还端起一碗酒，递到简不知手中，“有好酒好肉，你可以慢慢讲，来。”

简不知、赵我还和乌玲儿三人互碰了一下手中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五年前的往事，对简不知而言，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切的记忆，是从那棵大树下开始的。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浑身是伤，脑袋很疼，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躺在那儿，然后我发现自己手里有一块刻着简字的玉珏。拿着玉珏，我漫无目的地走着，途径一个村庄时，听到村民们讲神机谷简尽欢和半江枯叶王画同归于尽的事。”

赵我还道：“那你的身世是村民们告诉你的吧。”

简不知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后来，我在我爹留下来的手札里，学到了探事的本领。”

乌玲儿道：“那点穴功呢？那可是你爹纵横江湖的绝学。”

简不知垂着眼，沉声道：“我并没有学会。”

赵我还十分不解，问到：“为什么呀？”

“我按照我爹所写的心法一运功，我的脑仁就像炸了一样疼，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后来我在想，是不是我的脑子受了重伤，不能再练功了。不能练武没什么，只是王画的尸体一直都没找到，所以，我怀疑他还活着。”

赵我还也被简不知的情绪所染，肃色道：“可如果王画还活着，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有关他的消息呢？”

“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我这次来找李二爷，就是想要了解当年的细节，有了足够的线索，我才能得出真相。”

展十七看向简不知，幽幽道：“其实忘记了也好，这样也给了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简不知抬眼，对上了展十七的目光，道：“是啊，等王画的事结束了，我也该想想以后的事情了。”

“行了，你俩差不多得了。”赵我还一手重重地拍在简不知的肩膀上，“简兄，你是探事人，我相信你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来，咱喝酒。”说着，便端起地上的碗，三人又碰了一下，准备一饮而尽。

忽然，天空顿时狂风大作大作，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三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简不知仰头望了一眼，道：“马上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先各自回房吧。”

“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本想好好喝点酒的，罢了，走了。”乌玲儿小声嘀咕了两句，率先起身离开了。

几人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的角落里，一个黑影一掠而过，没入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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