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意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银甲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轻响。她缓缓解开玄色披风,将染着暗红的大理寺令牌重重拍在案上,冷硬的声音惊起檐下寒鸦:"即日起,傀灵一案所有卷宗移交天师府,大理寺不再过问。"
"凭什么!"霍霆猛然掀翻手边茶盏,瓷片迸溅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裴寺卿带着我们在乱葬岗熬了七夜,茴放为了救百姓被傀儡钉穿琵琶骨,这时候说交就交?当我们的命是儿戏!"
"住口!"南风意拔出半截佩刀又重重入鞘,震得案上朱砂砚微微发颤,"大理寺的腰牌是用来守长乐太平,不是拿来争功请赏的!嫌这里委屈,现在就去天师府领赏!"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指节,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霍霆梗着脖子还要争辩,却被兄长霍霄死死按住肩膀。梦西洲却在这时跨出半步,玄色广袖扫落案上堆积的卷宗,露出裴寂用朱砂圈画的妖物图鉴:"裴寺卿不会白死。"他指尖抚过那些歪斜的批注,烛火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但天师府确实比我们更擅长驭灵之术,诸位是想靠一腔热血,还是用百姓性命做赌注?"
南风意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见梦西洲从袖中抽出天师府的密函,落款处鲜红的朱砂印刺得眼眶生疼——那是天师府主亲自画押的追魂令。窗外突然掠过一阵阴恻恻的风,将未干的墨迹卷得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是裴寂苍白的衣袖在翻飞。
暮色将歇时,梦西洲将天师府考核文书卷成筒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烫金的云纹封皮:"明日卯时三刻开考,若我进了天师府..."他抬眸望向远处被晚霞染成赤色的城楼,目光灼灼,"届时大理寺与天师府联手,追捕司徒寒山便师出有名。"
南风意握着卷宗的指节骤然发白,檀木镇纸硌得掌心生疼:"咱们?"她凝视着眼前少年,晚风掀起他玄色衣摆,恍惚间竟与裴寂最后一次部署任务时的背影重叠。
梦西洲忽然向前半步,腰间玉佩撞出清响。他伸手解开襟前银扣,露出内里绣着大理寺纹章的内衬:"你,霍霄霍霆,还有牢里养伤的阿青..."他逐一点过檐下伫立的身影,二十八个影子在地面连成密网,"算上我,依旧是29人。"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踏入队伍中央,在茴放生前站岗的位置站定,靴底碾碎一片枯叶。
"裴寺卿临终前攥着的,是百姓送来的平安符。"梦西洲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黄纸,边缘还残留着孩童稚嫩的笔迹,"茴放拼着最后一口气推开稚童时,喊的是'守好长乐'。"他望着西方渐暗的天空,那里似乎还飘着镇魂幡的残影,"我愿接过他们的剑,斩尽魑魅魍魉。"
南风意喉间泛起铁锈味,她想起裴寂总说大理寺的灯笼要常擦,这样晚归的百姓才能看清回家的路。此刻霍霄已抽出长刀,刀锋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我等愿随南少卿!"霍霆则重重捶了下胸甲,震落几片干涸的血痂:"若司徒寒山敢露面,定要他血债血偿!"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惊起群鸦,二十八个声音在暮色中汇成洪流。南风意解下染血的披风系在腰间,从怀中掏出裴寂遗留的令牌高举过头顶,鎏金纹路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即日起,以朱雀大街为界划分十二坊!每坊设明暗双哨,城门加派三班轮岗!"她目光扫过众人腰间重新系紧的佩刀,"大理寺的灯笼不灭,长乐的平安便在!"
夜风掠过空荡荡的茴放位,却见梦西洲抬手按住腰间新配的天师府铜铃——那是裴寂生前最不屑的"江湖把戏",此刻却在他手中发出清越声响,与众人拔刀的铮鸣交织成守护的战歌。
大伙儿齐声应了句:“好!”一个个眼神坚定,透着股誓不罢休的劲儿。南风意走到梦西洲跟前,压低声音说:“跟我走一趟。”
梦西洲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去哪儿啊?”南风意没直接回答,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得梦西洲更迷糊了,完全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五叔牙行外,人声鼎沸如沸鼎之水,熙攘的人群推搡着,喧闹声几乎掀翻灰瓦屋檐。梦西洲立在朱漆斑驳的门楣下,玄色广袖被裹挟着的风掀起一角,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在攒动的人头间流转,眉间凝着惑色。
淡茜攥着算筹的手突然一抖,竹制筹码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槛处,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青石阶,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啾姐!啾姐来了——!"
此起彼伏的询问声瞬间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如芒刺般扎来。人群突然如分浪的潮水般裂开条通路,几个衣着华贵的夫人踩着绣鞋小跑上前,金护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大师快救救我们!"为首的妇人攥住梦西洲的衣袖,腕间翡翠镯子硌得她生疼,"城西别院夜夜传来哭声,天师府的道长布了七道符都镇不住!"
"我家新购的宅子更邪乎!"戴珍珠抹额的公子哥挤到前排,锦袍下摆沾满泥点,"大师上次一眼识破戏楼的傀儡,这次定能找出宅子的脏东西!价钱好说,只求您住几日!"
嘈杂声中突然冒出句突兀的话:"我家赵将军和您常去的豆腐摊老板是同乡!"佝偻着背的老仆从人缝里探出脑袋,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将军最爱吃那家的卤水豆腐,就盼着您能..."
七嘴八舌的请求如乱麻般缠来,梦西洲被挤得踉跄半步,广袖扫过某位夫人腕间沉甸甸的金镯。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此起彼伏的“大师救命”淹没,耳尖都急得发红。
相较之下,南风意倚着斑驳的门柱,手中纸包裹着油纸,隐隐透出豆香。他垂眸慢条斯理地解开捆扎的麻绳,任由喧闹声浪在身前翻涌,恍若独立于尘世之外,连衣角都不曾晃动半分。
“淡茜!”梦西洲好不容易从人缝里瞥见熟悉的身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喊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淡茜踮脚越过层层人墙,发髻上的绢花随着动作轻颤:“啾姐你可出名了!”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那日你在圣人面前降妖的事,被茶楼说书人添油加醋讲了整整七日,现在满城都传您是天师府编外的捉妖大师!”
梦西洲耳尖泛红,表面却故作镇定地抚了抚衣袖:“竟有此事?”心里却像揣了只欢脱的兔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自己不过是运气使然,没想到竟成了长乐百姓眼中的救星。
“现在家家都怕宅子里藏着妖怪!”淡茜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都抢着请咱们牙行去做法事,五叔这几日接的单子,比去年整年都多……”她突然顿住,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雕花木门“吱呀”洞开,五叔圆滚滚的身影挤了出来,绸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哎呦南寺正!啾儿!你们可算来了!”他擦着额头的汗,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快进来!有桩大买卖,就等你们拍板了!”
梦西洲狐疑地盯着南风意垂落的墨发,那人依旧气定神闲地拆着油纸包,豆香混着酥脆声响在喧闹中格外清晰。"五叔这话奇怪,我才离了几日,怎么倒像错过了什么大戏?"
五叔涨红着脸连推带搡,绸缎马褂在人堆里挤得皱成一团。雕花木门重重合拢的刹那,门外的喧哗顿时隔成闷雷,只余牙行内案几上的铜铃在轻轻晃动。
"瞧瞧咱们啾儿!"五叔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梦西洲肩头,震得她踉跄半步,"从前连张平安符都画得歪歪扭扭,如今竟能在圣驾前降妖!"他转身握住南风意的手腕,袖口金绣缠枝纹随着动作窸窣作响,"多亏南寺正照应,往后有大理寺的朱砂印镇场子,咱们牙行的符箓......"
"等等!"梦西洲猛地拨开五叔的手,玄色广袖扫过案头堆积的黄符,"我在戏楼捉傀灵、在皇宫辨妖物,哪桩不是实打实的本事?用大理寺的授权算什么?"她气鼓鼓地瞪向南风意,却见那人正慢条斯理地将半块豆饼塞进嘴里,唇角还沾着几粒芝麻。
五叔突然凑近,带着茶香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那三脚猫功夫,叔还能不清楚?"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朝南风意努了努嘴,"那日你在圣人面前画的镇魔符,若不是南寺正暗中渡了灵力,能镇得住千年妖物?"
五叔提高嗓门,目光直直看向南风意:“南寺正,叔就盼着你能亲手抓住司徒寒山,让长乐的老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这时,淡茜快步从里屋跑出来,塞给梦西洲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梦西洲一愣,赶紧问:“淡茜,这包着啥啊?”
淡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都是你的东西,衣服鞋子都叠好了。我和五叔合计着,你跟着南寺正好好学本事,将来准能更有出息!”
五叔拽着梦西洲的胳膊就往门外走,贴着她耳朵小声说:“南寺正说要请你去大理寺当书吏,以后每月都有固定的米粮和工钱拿,要是立了功还有额外的奖金!咱们家总算能出个吃皇粮的人了,这可比在牙行干活体面多了!再说了,以后给人驱邪净宅的活儿都交给大理寺,你留在这儿也没事干了。”
梦西洲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走,声音都变了调:“五叔,你……真就这么急着把我送走?”
南风意见状往后退了半步,开口说道:“要不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事。”
五叔和淡茜哪肯松口,一左一右把梦西洲往南风意跟前推:“不用商量!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赶紧去吧!”
五叔板起脸,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端上公家饭碗,有的靠家里关系,有的寒窗苦读考功名。五叔没本事,帮不了你,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机会,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梦西洲气得直跺脚:“我还盘算着把西市那套房子腾出来给你当新店呢,原来你根本不稀罕!”
五叔听得一头雾水,挠着脑袋问:“啥西市的房子?我咋从没听你提过?”
梦西洲气鼓鼓地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牙行的门槛。南风意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冲五叔作了个揖,便也转身准备离开。
五叔见状,忙不迭地跨前几步,一把拉住南风意的衣袖:“南寺正,您先别走!啾儿说的那西市宅子到底咋回事儿?”
南风意轻轻挣开五叔的手,语气平静却透着笃定:“五叔放心,我会护她周全。”说罢,他甩了甩广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五叔眼眶泛红,再次紧握住南风意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那我就把啾儿交给您了!往后牙行的营生,还得仰仗大理寺多多关照啊!”
月色如水,梦西洲孤零零地站在南家府邸的朱漆大门外,看着脚边那沉甸甸的包袱,心里委屈得不行。她咬了咬下唇,猛地一跺脚:“哼,我还是走吧!”
就在她刚要转身的瞬间,南风意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出声拦住:“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梦西洲扬了扬手中皱巴巴的房契,赌气地说:“我去西市的宅子住,再也不看你脸色!”
南风意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缓缓开口:“你以为司空涉会这么好心?他留给你的‘宅子’,其实是西市最大的那个厕圈。”
梦西洲瞪大了眼睛,下巴差点惊掉:“啊?怎么可能!”
南风意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挑衅:“那地方宽敞是宽敞,就是味道大了些,怕你这细皮嫩肉的,受不了那份罪。”
梦西洲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意识捏了捏鼻子,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她绕过南风意,抬腿便往前走:“我又不是没吃过苦,干过脏活累活,好歹是自己的地方,住得自在!”
南风意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当真这么不愿意住在我家?”
梦西洲见他神色有些受伤,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我想着把那厕圈清理出来,改建成一间商铺。租出去能收租金,给五叔用来开店也行,这样以后我当个包租婆,就不愁没饭吃了。”
南风意听着她的一番盘算,不禁哑然失笑:“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行,我答应你。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在我家住下吧?”
梦西洲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不是嫌弃你家,只是……你父亲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一个主意,我怕他突然变卦,把我给赶出去了!”
南风意轻轻摇了摇头,伸手一推,厚重的南家大门缓缓打开。只见院内灯火通明,南思勖已在院中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菜肴的香气扑鼻而来。
月光斜斜掠过门檐,梦西洲望着院中摆满珍馐的雕花长案,绣着并蒂莲的桌布上,翡翠色酒盏与白玉瓷盘交相辉映。她惊得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这……”
“别愣着。”南风意广袖轻扬,玄色衣摆扫过门槛,靴底踏碎满地月光,“进来。”
南思勖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干枯的手掌在绸衫上蹭了蹭才接过包袱,眼角笑出层层褶子:“快坐快坐!”他殷勤地拉开雕花檀木椅,袖口金绣的麒麟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梦西洲盯着案上油亮的糖醋排骨,喉结不自觉滚动:“南叔,这些都是您亲手做的?”
南思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稀疏的胡须都跟着抖了抖:“咳咳!是对门王娘子……”话音未落,南风意已猛地呛住,指节捏得杯盏发出细微的脆响,脑海中疯狂盘算该如何圆谎——他分明记得,今早王娘子还在抱怨,说南思勖又偷学了她的拿手菜。
“王娘子?”梦西洲突然凑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就是师父说的那个……总送桂花糕的邻家小妹妹?”她故意拖长尾音,尾调在夜风中打着旋儿。
“谁在念叨我?”粗粝的嗓音惊飞檐下栖鸟,朱漆大门轰然洞开。满脸横肉的王娘子单脚踹门而入,左腕稳稳托着冒着热气的清蒸鱼,右手拎着酒桶咚咚作响,麻布裙角还沾着灶台的灰烬。
梦西洲“噗嗤”笑出声,差点打翻手边的青瓷碗。南风意僵着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此刻王娘子腰间别着的铜勺,还在叮叮当当地撞着酒桶,分明是刚从灶台边赶来。
南思勖却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活像只讨好主人的老母鸡:“哎哟幺娘!不是说了让你歇着……”他殷勤地接过鱼盘,袖口不慎扫落酒桶,南风意眼疾手快接住,掌心却被粗糙的木桶磨得生疼。
王娘子将酒桶重重墩在案上,震得盏中酒水泛起涟漪:“上回南叔那臭脾气,可把你委屈坏了!我揪着他耳朵骂了整整半宿!”她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梦西洲肩头,差点把人拍进椅子里,“这些菜你敞开了吃,就当我替他赔罪!”
梦西洲被拍得咳嗽两声,慌忙扶住歪斜的酒盏:“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小事,说开了就好!”她偷偷瞄向南风意,却见那人正盯着盘中的糖醋鱼,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
“那我就不叨扰了!”王娘子转身就要走,腰间铜勺撞着酒葫芦叮当作响。南风意突然出声挽留:“王娘子不留下来一起吃?”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窸窸窣响动——南思勖正拼命朝他挤眼睛,胖脸上写满期待,两只手在身后疯狂比划“留下”的手势。
王娘子瞥了眼南思勖涨红的脸,突然咧嘴大笑,露出两颗金牙:“得了吧!你们小年轻好不容易团圆,我个老婆子凑什么热闹!”她大踏步走向门口,粗布裙摆扫过满地月光。
跨过门槛时,王娘子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踉跄两步。她慌忙扶住门框站稳,脸上却还强撑着笑意:“这门槛该修修了!”说罢用力甩上门,门轴发出吱呀怪响,隔绝了院外传来的憋笑。屋内,南思勖的耳朵几乎要烧起来,南风意默默用茶盏挡住半张脸,唯有梦西洲笑得直不起腰,指节敲着桌案:“师父,你看南叔的脸,红得像那盘糖醋排骨!”
南思勖望着王娘子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王娘子,在隔壁开武馆,守寡好些年了。她这人呐,性子直爽,风风火火的,总是神出鬼没。”
南风意轻咳一声,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都别傻站着了,快坐下吃饭吧。”
梦西洲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哦哦,好的。”她乖巧地坐下,乌黑的眼眸眨了眨,看向南风意,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南风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梦西洲身旁空着的位置,耳根微微泛红。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被察觉,便一把拉过南思勖,让他坐在梦西洲旁边。南思勖顺势坐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丫头,吃了这顿接风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梦西洲轻轻应了一声“嗯”,心里却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落。她努力挤出一个可爱又带着些尴尬的笑容,看向南思勖。而南风意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又往梦西洲身上瞟了瞟,随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拿起筷子:“快吃吧,菜要凉了。”
月色如水,倾洒在南家的庭院中,树影婆娑。南风意、梦西洲和南思勖围坐在雕花石桌旁,桌上的菜肴散发着诱人香气。
梦西洲大快朵颐,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家宴了,谢谢南叔!”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粒。
南风意轻嗤一声,挑眉说道:“你可别谢错了人,他呀,不过是借着机会想喝酒罢了。”
南思勖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南风意的脑袋上:“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南风意头一偏,躲开那巴掌,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梦西洲连忙打断他,眼睛亮晶晶的:“南叔喜欢喝酒好呀,来,咱们走一个!”说着,她拿起酒壶,给南思勖的酒杯满上。
南思勖得意地朝南风意眨眨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瞧见没”:“哎呀,咱家终于有人陪我喝酒咯!”
梦西洲端起酒杯,刚要往嘴边送,南风意眼疾手快,皱着眉一把挡住:“别逞能。”
梦西洲不服气地挑起眉,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师父,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的酒量可好了!”
南风意微微皱眉,眼神严肃:“你忘了?明天你还要去考天师府,可别误了事。”
梦西洲冲南风意扬了扬下巴,眼神中透着股得意劲儿:“放心吧师父,没事儿的,南叔,咱们接着喝!”
南思勖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端起酒杯晃了晃:“就是就是,这才对嘛!来,干!”
梦西洲看向南风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随后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南风意原本微皱的眉头,看着眼前两人开心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也舒展开来。
几轮酒下肚,南思勖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眼神迷离,最后“咚”的一声趴在了桌上,嘴里还嘟囔着些听不清的话。
梦西洲歪着头,看向南风意,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师父,我……我厉害吧?”
南风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梦西洲脸上傻笑着,身子一歪,直直地栽了下去。南风意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南风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咚咚咚地响个不停。他刚想要把梦西洲推开,梦西洲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衣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难得的认真:“送我……回屋。”
南风意整个人瞬间僵住,身体紧绷,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知如何是好。
南风意小心翼翼地把梦西洲放到床上,刚要直起身,手腕却被她一把抓住。梦西洲双眼紧闭,嘴里嘟囔着,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松手。”南风意低声说道,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梦西洲却不依不饶,含糊不清地说:“师父你说,南叔他平日里都不让你近女色,却突然同意你收我为徒,还让我住进你们家,是不是他寂寞了……”
南风意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别瞎想,他心里只有王娘子。”
梦西洲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心里呢?”
南风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一把推开梦西洲:“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压根没把你当女的!”
梦西洲轻轻笑了一声:“是吗?那我试试。”说着,她探起身来。
南风意以为她要做出什么举动,心里一紧,脱口而出:“干嘛?”
梦西洲凑近南风意,鼻子轻轻嗅了嗅:“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南风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中闪过一丝自卑,嗫嚅着说:“你闻到了?……那……那又如何。”
梦西洲笑嘻嘻地凑到南风意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廓:“这么说起来,我可是第一个闻到你身上味道的女子哦。”
南风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神有些闪躲,强装镇定道:“那又能说明什么?”
梦西洲直起身子,故意皱着鼻子嫌弃道:“味道可不怎么样,挺臭的,你记得去洗一洗!”说完,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南风意脸上一阵窘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中满是惊讶:“你居然是装醉?!”
梦西洲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就那点酒,对我来说小菜一碟,难不倒我的。”
南风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
梦西洲见他这样,有些着急地走到他面前:“哎呀,别生气嘛,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天我去考天师府,你会来看我吗?”
南风意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些愠怒:“我为什么要去?这是你自己的事。”
梦西洲眨了眨眼睛,拉住南风意的衣袖,撒娇道:“你在的话,我心里才更有底呀,你可是我的法力蓄水池呢,有你在我肯定更厉害!”
南风意却不为所动,板着脸说:“这是你自己要考天师府,靠别人帮忙算怎么回事?这分明就是作弊,你难道不明白吗?”
梦西洲张了张嘴,刚想辩解,却见南风意脸色一沉,随手将手中的一本书重重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本想着今晚好好教你《五行之术》,既然你这么不重视,那就自己看吧。”说罢,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看着南风意离去的背影,梦西洲心里一阵失落,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飞奔到窗户边,一把推开窗户。外面的夜已经深了,院子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南风意卧房的那扇窗户也漆黑一片。
梦西洲脑海中不断闪过南风意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要考天师府,凭什么要别人帮你?这叫作弊,你知道吗?”她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自言自语道:“是啊,我凭什么总想着让他帮我呢?只有靠自己考上,才算是真正合格的天师啊!看书,赶紧看书!”
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窗户,缓缓走回床边,躺了下来,拿起那本《五行之术》,在昏暗的烛光下,认真地翻阅起来。
翌日,大理寺场院沐浴在暖煦的阳光中。裴巡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青雉马,不紧不慢地踱步,马儿毛色油亮,在日光下闪烁着动人光泽。
裴巡满脸得意,扬声呼喊:“南风意,瞧瞧我这匹马,脚程极快,驮着我从长乐城一路跑到西洲都不在话下!”
不远处,南风意听到呼喊,步伐沉稳却又带着一丝急切地缓缓走来。看清骑在马上的人是裴巡时,他的眼神瞬间凝固,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眼底翻涌,声音微微颤抖:“裴大哥?你……你竟还活着?”
与此同时,茴放动作利落地收拾好包袱,从屋内迈步而出。他神色平静,可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裴大哥,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咱们这便准备上路吧。”
南风意面露疑惑之色,眼底满是急切,忙不迭开口问道:“茴放,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茴放迎上南风意的目光,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信任与郑重的嘱托:“哥,从今往后,大理寺上下的大小事务,可就全仰仗你了。我和裴大哥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南风意心中猛地一紧,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几步上前,伸手牢牢拉住马缰,试图阻止他们离开:“不许走!司徒寒山还逍遥法外呢,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怎能在这个时候说走就走?”
裴巡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轻轻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他微微俯身,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向南风意,眼中满是鼓励:“南风意,我相信你一定能将司徒寒山绳之以法,带着我和茴放的那份决心与勇气。我们确实有要紧事,得赶路了,后会有期。”说罢,他轻轻一提缰绳,马儿便缓步前行,向着场院的出口走去。
南风意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茴放!你媳妇这月就要临盆,你当真铁了心要走?”
茴放的睫毛剧烈颤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别开脸,强撑着笑道:“若哥得闲,替我多往家里送些米粮......”话音未落,缰绳已从南风意颤抖的掌心滑脱,顺着马腹垂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
南风意踉跄着转向裴巡,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裴寺卿!你和嫂子前日刚重归于好,难道又要......”
“莫提了。”裴巡抬手打断他,抚摸着青雉马鬃毛的手微微发颤,“代我给她带句话——那支金步摇,就当留个念想吧。”他仰起头望向天际盘旋的苍鹰,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兄弟,有些路总得自己走。”
马蹄声渐起时,南风意突然发疯般冲到马前。他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发冠不知何时已歪斜,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上:“不行!咱们说好要一起把司徒寒山千刀万剐!要一起看着大理寺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
裴巡俯身握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傻小子,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办案时你说的话吗?”他眼底泛起泪光,却强笑着拍打南风意的后背,“大理寺的天,总要有人撑住......”说罢猛地一抖缰绳,青雉马长嘶一声,载着两人穿过斑驳的阳光,将南风意孤零零地留在满地碎金般的光影里。
南风意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茴放:“你怎么会知道北斗元辰法?还有,你究竟从哪儿听来的《山海图》?”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腰间的玉佩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茴放却只是垂下眼帘,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南大哥,你以为瞒得住所有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那梦牙人看似天真,可她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妖物异动。你当真觉得,这只是巧合?”
“不可能!”南风意脱口而出,却在看到茴放凝重的神色时,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还没等他追问,裴巡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鸽子:“时辰到了!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师父!师父!”尖锐的呼喊划破长空。
南风意猛然转身,只见梦西洲不知何时出现在十步之外。她手持匕首,脚步虚浮却又坚定地逼近,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刺骨的寒意突然从心口炸开——那只苍白的手径直穿透他的胸膛,仿佛要将跳动的心脏生生攥碎。
“啊!”南风意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石桌。当他低头时,却发现胸口完好无损,唯有冷汗浸透了内衬。再抬头,场院中已空无一人,唯有裴巡的青雉马留下的蹄印,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夜色如墨,南家伞坊静谧无声。南风意的卧房外,他周身萦绕着淡蓝色光晕,仿若被一层神秘的薄纱笼罩。他双腿盘坐,神情肃穆,身下的阵法光芒大盛,如一条璀璨的光带,直冲天际,与夜空中的北斗七星遥相呼应。星辉与阵法的光芒交织缠绕,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尽数没入他的体内,注入那颗泛着金色的内丹之中。
猛地,南风意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一股热流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他缓缓伸出双手,只见金色的光芒在周身流转,熠熠生辉。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呢喃道:“果然有她在,我的北斗元辰法练得越发顺畅……”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剧痛突然从双手传来。南风意面色骤变,定睛看去,只见十根手指的指甲之中,鲜血正缓缓渗透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他眉头紧锁,额间青筋暴起,却强忍着疼痛,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南风意踉跄着扶住木架,指节死死抠进纹理,留下几道青白指痕。铜盆里的水被鲜血晕染成诡谲的粉色漩涡,每一次水波震颤都像钢针直刺骨髓。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齿间蔓延,直到血腥味盖过了指尖的剧痛。
茴放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开,带着那日分别时的震颤:“小心梦牙人......”南风意猛地攥紧拳头,水面瞬间炸开涟漪,血水顺着指缝重新渗出。他仰头撞在青砖墙上,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月光将他半张脸浸在阴影里,瞳孔深处翻涌着野兽般的猩红。
“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他用染血的指尖擦去嘴角血迹,指甲刮过脸颊留下细密血痕,“待我夺回《山海图》,区区反噬又算得了什么?”晨雾漫进庭院时,他的身影与渐白的天色融为一体,唯有石砖上蜿蜒的血线,在朝霞中凝成暗红的痂。
而在伞架交错的阴影里,梦西洲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那道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方才注意到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像极了南风意指尖滴落的血珠。
对面屋子内,原本刺目的强大闪光渐渐黯淡熄灭,只留下一片朦胧的微光。
梦西洲站在窗边,微微歪着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之色。她小声嘀咕着:“大半夜不睡觉,也不教我《五行之术》,反而偷偷躲在屋子里练什么功法,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师父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要把这些思绪都甩出去,随后又自言自语道:“哎哟,管他呢,我瞎操什么心呀。明天我还得去考天师府呢,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儿。赶紧看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说罢,梦西洲回到床边,盘腿坐下,伸手拿起那本书。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开始认真翻阅起来,屋内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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