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够,把窗台那袋炒米装进铁皮盒。”伯母往行李袋里塞着羊毛护腕,“你姐夫说哨所新来了个四川兵,总说咱们的炒米嚼着像脆锅巴。”
“伯母,泽远哥说想吃您做的奶酒糖;这次我们回江州给他带过去吧!。”够够踮脚从吊柜里取下雕花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裹着椰丝的奶酒糖,“要不要多装两盒?上次他同事抢得只剩三颗。”
单元门“吱呀”响了两声,陈小小扶着腰进来,头发上沾着细雪:“伯母,我把鞋垫又补了两双。”她摘下围巾,露出脖子上的银项链——是欧阳泽远姐夫用弹壳熔铸的马头形状。
伯母接过她手中的蓝布包,里面叠着十四双鞋垫,每双鞋头都绣着蒙文“吉祥”:“傻孩子,都七个月了还费眼神。”话虽这么说,指尖却轻轻摩挲着鞋垫边缘的针脚,“这回用的是羊绒线吧?摸着比去年软和。”
“够够,你闻闻。”陈小小忽然拿起晾在阳台的迷彩外套,“伯母在太阳底下晒过,有苜蓿草的味道。”她指尖划过衣襟上的补丁,“听你大哥说穿着带草香的衣服站夜岗,像靠在咱家蒙古包的毡墙上。”
“叮咚——”门铃骤响,糖糖果果举着作业本冲进来,发辫上的红头绳换成了绿色:“舅舅!哥哥姐姐用蒙语说‘保卫边疆’,怎么讲呀?”
欧阳泽远伯母翻开《蒙古语日常用语》,在“保卫”词条下找到拼音标注:“读作‘amgalan üüchilge’。”她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冬夜,自己在台灯下给“祖国”标拼音的情景。
“不对不对!”小姑娘晃着作业本,从羽绒服内袋掏出张照片,“看!答案在界碑前教我的!”照片里欧阳泽远大哥穿着防寒服,手指着界碑上的“中国”二字,糖糖果果踮脚在旁边比耶。
够够接过照片,背面有欧阳泽远大哥的字迹;欧阳泽远大嫂“丫头,‘保卫边疆’要读得像套马杆一样直——‘manai chadral amgalan üüchilge!’”相纸边缘有被手汗洇过的痕迹,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陈小小替女儿摘下毛线帽,顺手理了理她翘起来的头发:“咱们跟着大伯母学正宗蒙语,将来去哨所给哥哥姐姐们当翻译官。”
“那当然!”糖糖果果挺起小胸脯,忽然指着陈小小的肚子,“妹妹出生后,我要第一个教她喊‘爸爸’!用蒙语喊!”
“好呀。”陈小小摸着隆起的小腹,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欧阳泽远大哥用蓝笔圈出了新换防的哨所位置,离这里足有一千二百公里。“等宝宝满月,带她去看她大伯刻在界碑上的名字,教她认‘中国’两个字怎么写。”
“够够,把冰箱里的奶皮子拿出来。”伯母在厨房喊,“下雪前最后一批鲜奶做的,给你姐夫装玻璃罐里。”
够够掀开棉门帘,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晾衣绳上挂着的牛肉干被风吹得轻晃,远处的岗哨里,战士正踩着积雪换岗,肩章上的冰雪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哎哟!”陈小小忽然扶着后腰蹲下,够够慌忙扔下奶皮子跑过去,看见她掌心按着右腰:“姐,是不是坐久了?”
“没事,小家伙在翻跟头呢。”她笑着拉过够够的手按在肚子上,“你瞧,跟你泽远的大哥姐夫当年在连队练战术动作似的,动静可大了。”
糖糖果果凑过来,把耳朵贴在陈小小肚子上:“妹妹乖乖,别折腾妈妈呀!等你出来,姐姐带你去看大伯养的军犬‘闪电’!”
伯母端着热可可出来,瓷勺碰着杯沿响:“快进屋,别冻着。小小你明天去产检,让够够和你接姐一起陪着。上次要不是你姐姐发现你血压不稳……”
“知道啦!”陈小小晃了晃伯母的胳膊,忽然指着窗外,“伯母快看,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撒了把碎冰糖!”
饭厅里,铜锅涮肉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够够给陈小小碗里夹了片嫩羊肉,看她蘸着韭菜花酱吃得小口小口的,忽然想起欧阳泽远上周信里写的:“替我盯着小小,别让她偷偷喝冰汽水。”
“够够,下周就放寒假了,跟你姐回呼伦贝尔住些日子?”伯母往他碗里添了勺奶茶,“你姐夫说新开了家马奶酒坊,带你去尝尝正宗的‘赛罕白’。”
够够夹沙葱的手顿了顿:“好啊!正好把我新学的蒙语对话用上。”
“这就对了。”伯母擦了擦手,从柜子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这是你姐夫寄来的狼牙吊坠,说是在边境巡逻时捡到的。你戴着,保平安。”
陈小小笑着点头,忽然握住够够的手:“等你泽远哥春节探亲回来,咱们去草原看那达慕大会好不好?让糖糖果果给咱们当小导游。”
“太好啦!”糖糖果果举起筷子当套马杆,“我要骑‘雪花’,舅舅骑‘疾风’!大伯说那是连里最快的军马!”
满屋子人笑起来。够够看见陈小小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闪,忽然想起她第一次送自己去寄宿学校时,在校门口掉眼泪的样子。如今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笑容却比从前更暖。
深夜,够够在书房帮欧阳泽远整理资料,台灯下摊着《物理学》和《蒙医骨伤疗法》。窗外的雪光映在书页上,他听见客厅传来压低的对话——
“小小,这是给泽远的防冻耳罩,你缝的那层羊绒里子我又加了棉絮。”伯母的声音带着鼻音,“还有这包润唇膏,让他每天抹五次……”
“伯母,您别操心。”陈小小轻声说,“现在南方没我们内蒙这么冷,用不着的!”
够够悄悄掀起窗帘一角,看见月光下陈小小扶着伯母的肩膀,两人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棵并肩的松树。远处忽然传来军号声,是凌晨两点的换岗号。
“够够,睡了吗?”陈小小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热豆浆,“明天要早起陪我去医院,别熬太晚。”
“姐,你说泽远哥现在在干嘛?”够够接过豆浆,看见她发间又沾了雪花——她刚去阳台收衣服了。
“应该在实验室吧。”陈小小望着窗外的雪,忽然笑了,“他说过,雪夜的星空特别低,低得像能摘颗星星别在帽檐上。”
够够忽然想起欧阳泽远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够够,替我看看家里的银河,是不是和额尔古纳的一样密。”他转头看向墙上的中国地图,用红笔从内蒙古画到上海,又画到西藏——那是欧阳泽远这些年换防的路线。
“姐,等我考上军校,申请去姐夫大哥现在的连队吧。”够够忽然说,“这样我就能帮他查岗了。”
陈小小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迷彩卫衣的少年,忽然想起他十岁时举着玩具望远镜说“要当侦察兵”的样子。“傻孩子,”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该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就像你泽远哥当年选择去西藏。”
“可我想离你们近点。”够够低头搅着豆浆,看奶皮在漩涡里打转,“上次你产检路上摔了一跤,要不是伯母刚好路过……”
“够了。”陈小小忽然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让豆浆晃出杯沿,“你姐夫大哥当年去海拔五千米的哨所时,我也怕得整夜失眠。可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有些路啊,总得有人走,有些风雪,总得有人扛。”
够够看见桌上摊着糖糖果果的画本,最新一页画着个穿军装的小人牵着三匹马,旁边写着:“中间是爸爸,左边是‘闪电’,右边是妹妹的小马‘奶茶’。”他忽然笑出声,转头看见陈小小在月光下的侧影,忽然懂了什么叫“一家不圆万家圆”。
“姐,”他轻声说,“以后我每年都陪你们在哨所过年吧。”
陈小小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拉了拉毛衣领口。远处的雪地里,不知哪个战士吹起了口琴,调子混着风雪飘进来,是《我和我的祖国》的旋律,像杯温热的奶酒,暖到心口。
糖糖果果忽然抱着布偶冲进书房:“舅舅!妹妹又踢我!”她把洋娃娃塞进陈小小怀里,“你看,她把‘闪电’的尾巴都扯掉了!”
“小调皮,是不是想爸爸了?”陈小小捏了捏布偶的脸,忽然抬头看向够够,“等开春了,咱们去哨所看桃花吧。你泽远哥说,新哨所旁边有片野桃林,开的花比江南的更红。”
够够点头,看见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给雪地镀上银边。他想起欧阳泽远最新的信里写:“内蒙的冬天虽然长,但每片雪花都在替我吻你们的额头。”
伯母端着夜宵进来,瓷盘里盛着新烤的奶豆腐蛋糕:“快吃,加了你们上海的桂花蜜。”
糖糖果果立刻扑过去,咬得嘴角都是奶油:“奶奶,明天给爸爸寄信,我要画个会发光的星星送给他!”
“好,咱们用金粉画。”伯母摸了摸她的头,忽然看向够够,“够够,明天帮伯母去趟裁缝铺吧,给你姐夫改改军装——听说他在高原上晒黑了,肩膀也宽了一圈。”
够够答应着,咬下奶豆腐蛋糕的瞬间,桂花蜜混着奶香在舌尖漫开。他看见陈小小正用湿巾给糖糖果果擦手,伯母在旁边念叨“慢点吃,别噎着”,忽然觉得,这就是欧阳泽远说的“心尖上的暖”——哪怕相隔千里,只要拆开信封,就能摸到家人叠在里面的月光。
夜更深了,军区大院的路灯次第熄灭,只有岗哨的灯还亮着。够够躺在被窝里,听见陈小小在隔壁屋轻轻哼歌,是《骏马奔驰保边疆》的调子。他摸出枕头下的军校录取通知书,翻到夹着格桑花标本的那页——那是欧阳泽远去年从西藏寄来的,夹在“陆军边海防学院”那栏里。
窗外,北斗星在天幕上闪了闪。够够忽然想起欧阳泽远说过,边防战士看星星,不是为了诗意,而是为了校准枪口的方向。就像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就在那片雪山深处,在亲人的牵挂里,在橄榄绿的誓言中。
“够够,睡了吗?”陈小小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明天记得戴围巾,零下三十五度呢。”
“知道啦!”他关灯躺下,黑暗中看见窗帘缝里漏进的星光。那些跨越千万里的光芒,此刻正温柔地落在这个军人家庭的窗台上,像极了欧阳泽远寄来的每一颗子弹壳项链,每一块风干肉,每一句“等我回来守岁”。
雪后的黎明来得格外透亮。够够推开窗,冷空气裹着松枝香扑面而来。糖糖果果举着玩具望远镜跑过来:“舅舅!快看,樟子松挂冰挂了!像水晶帘子!”
远处的岗哨前,换岗的战士正踏着积雪走过,帽徽上的红星在朝阳下灼灼发亮。够够深吸一口气,看自己呼出的白气与陈小小的、糖糖果果的混在一起,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小小的云。
“走啦,吃早饭去。”陈小小披上伯母递来的狐狸毛围巾,忽然指着东方,“瞧,朝阳把雪山染成金红色了。”
够够望去,地平线上跳出枚浑圆的太阳,把雪原照得透亮。他想起欧阳泽远信里的附言:“替我看朝阳,就当我也在你们身边立正。”
于是他掏出手机,对着朝阳拍下一张照片。照片里,陈小小正帮糖糖果果系围巾,伯母在厨房揭开蒸奶豆腐的笼屉,热气氤氲中——远处的雪山之巅,一面五星红旗正迎着晨风猎猎作响。
这就是家啊,够够想。有雪,有光,有等归的人,有要守的国。而他知道,无论未来走到哪座雪山、哪片草原,这片土地都会在他血脉里,永远温热,永远明亮。
“够够,把搪瓷缸递给伯母。”陈小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咱们把奶茶装保温桶里,给岗哨的小战士们送过去。”
够够转身时,看见阳光正透过窗棂,在伯母鬓角的白发上跳成金斑。糖糖果果踮脚往保温桶里塞奶酒糖,陈小小摸着肚子跟未出世的孩子说话:“宝宝呀,这是咱们家的‘拥军传统’,将来你也要学会呢。”
窗外,启明星还未完全隐去,与朝阳的光辉交相辉映。够够忽然明白,原来家国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概念,它是伯母手里的奶豆腐,是姐姐缝的鞋垫,是小侄女画的星星,是每个军人背后温热的灯火,是亿万个这样的灯火汇聚成的星河。
“走啦!”糖糖果果拽着够够的袖子往外跑,雪地靴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够够背着装满拥军物资的帆布包,看陈小小扶着伯母走在前面,婆媳俩的围巾在风雪中扬起相同的弧度。远处的岗哨传来口令声,年轻的战士们立正敬礼,帽檐下的目光如朝阳般明亮。
雪粒子又轻轻飘落,落在够够握着军校通知书的掌心。他忽然想起欧阳泽远在西藏时写的诗:“我的界碑是亲人眼里的星光,我的钢枪是孩子画里的木马。”此刻,他终于懂得,当一个人把对家人的爱,酿成了对千万个家的守护,这便是最动人的家国情怀。
“舅舅快看!”糖糖果果忽然指着天空,一群大雁正排着队掠过雪原,翅膀上驮着朝阳的金边。够够想起课本里的句子:“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而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个负重的人,让更多人能在温热的家中,看雪落,等春归。
伯母忽然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块奶糖塞进够够手里:“先垫垫肚子,等送完物资,咱们去邮局寄包裹。给你姐夫装了三十双棉袜——也不知够不够他分给战友们。”
够够咬开糖纸,奶香味混着雪的清冽在口中散开。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想起欧阳泽远说过:“每粒雪花都有自己的归宿,我的归宿,是祖国的界碑;而你们,是我永远的故乡。”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岗哨的屋顶,战士们的歌声穿透风雪:“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够够跟着哼起调子,看陈小小掏出手机给欧阳泽远发消息:“今天送拥军物资了,战士们说谢谢。我们都好,等你回家。”
阳光越来越暖,雪地开始蒸腾起薄雾。够够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温暖,因为每一片雪花落下时,都带着家的温度;而每一个守护边疆的身影背后,都有一盏永远为他亮着的灯。
这便是最朴素的家国故事吧——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细水长流的牵挂,和一代又一代接力般的守护。够够握紧手中的奶糖,忽然明白,当爱与责任交织,当小家与大国共振,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在书写最动人的忠诚。
雪还在下,但春天的消息,已经藏在朝阳的暖光里,藏在伯母新烤的奶豆腐香里,藏在糖糖果果画的星星里,藏在够够即将踏上的军旅路上。而他们都知道,无论风雪多大,只要心向祖国,便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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