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古被日阿西推了一个踉跄,绕过达落从另一边攀上驼鹿的脊背,低着头不敢看达落森冷的眸子,抓住粗壮的鹿角,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达落没再说什么,人已经走远了,再阻拦也无济于事,几人方才与发癫病的牦牛拼了命,又冷又困,商量一下决定就在原地歇一会。
日阿西背过身,单独坐在离十人远一些的位置,风雪太严重,好在还可以看清他模糊的影子。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都心事重重,他们何尝不知达落说得很有道理,可那达木德是他们的兄弟,把他独自留在雪地里等死做不到,默许是唯一能为那达木德做的事。
达落没有动手,也是一种默许。
“达落王子,你真的独自对抗过整个狼群吗?”一人没话找话,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
达落凝着仅剩的锐利眸子,略微低头,将帽子上的狼牙露出来。
其余几个魁梧汉子用敬重的目光打量他。
窝窝团问道“受伤没?”
达落缄默不语。
“我亲眼看见过大祭司给人下蛊,很残忍,怎么也想不到她救人的法子。”窝窝团吐了粘唇的雪沫,说道。
达落睨了他一眼,终于开口。“文笪的毡帐里有数不清的红线,她会把被雪狼咬烂的五脏重新用红线穿起来,塞回到伤者的肚子里。”
“那达木德那伤,估计也会这么救治,这样的法子邪乎,会反噬,文笪通常会要一件伤者身上的东西作为酬劳。”
“譬如,我的眼睛……”
众人适才看过去,不禁打了个冷颤,达落的右眼带着很深的伤疤,瞳仁灰白,比起左眼的锐利,瞎掉的右眼显得十分空洞。
风雪掩盖住耳目,如同蒙蔽在混沌当中,彻骨的寒冷无孔不入,吞噬着几人的心跳。
“快些回吧,山上不能过夜,太阳落山前,我们必须要赶到山下。”休息了一会儿,达落直起身,看向日阿西飘忽的身影,喊了一句。
没人回应,达落只当做风雪太大,于是走到日阿西身边。
“二王子,我们该走了。”
日阿西仍然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达落狐疑地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日阿西身子一歪,僵硬地倒在雪地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沉重,达落跪在地上探过身去试探日阿西的鼻息,只探到一片雪花,融化在他指尖,一片冰凉。
视线缓缓下移,达落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日阿西刚才用来宰杀那牲畜的匕首,插在他的心脏里……
慌乱没有持续太久,随时间流逝慢慢转变为灵魂深处的寂静,这是达落从狼牙下濒死学到的本能。
达落仅剩的一只眼露出一抹冷意,人还没凉透,说不好是什么时间被杀的,他们刚刚起了争执,日阿西转头就死了,乌木耳,会怎么想?
他那样残暴地性格,会不会怀疑……
达落将自己身上的鹿皮披风取下遮盖在日阿西身上,又将倒在地上的人重新扶起来,镇定地走回原处。
“二王子说叫我们先走,他一会儿就跟上来。”
其余几人朝日阿西那边看了一眼,达落好巧不巧正挡住他们的视线,出于对达落的信任,几人没说什么,站起身去拉剩余的牲畜。
多余的原石几个人分担了一些,剩下的只好牵强地挂在最健硕的牦牛背上,一人把在后头,将筐篓托在地上,这样还能省力些,行进的速度再一次延缓。
达落走在最后面,脊背一片发寒,他不得不承认,再不会遇到过比这更棘手的情景了,就连遇到狼群也没有比这更加恐怖。
草原六部最尊贵的的王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雪地里。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诡异,除了风雪凄厉的哀嚎外,一切都是该死的安静。
前部几人终于还是狐疑起来,达落悬着一口气,紧张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他开口隐藏日阿西的死讯,日阿西的死因就与他脱不了干系。
达落预料的灾厄没有降临到他头上,那些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头睨了一眼,就继续埋着头往前走去。
平安无事?
他们没有发现日阿西的消失?
达落疑惑的回头望过去,一瞬间,心脏一寸一寸收紧,仿佛心脏被洞穿的是他,死在雪地里,绝望的等待着野兽啃食。
身后的雪地上,一团模糊的身影,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如狼王克林纳一样幽森。
那团模糊身影,披着他的鹿皮披风……
达落从未觉得如此毛骨悚然,耳朵里出现了嗡鸣声,他勒紧了拖着原石的绳索,力气大得几乎要滴血了。
心底被压抑的恐惧被无限的放大,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兴许他没有注意,日阿西身前的雪地上没有丝毫痕迹。
他去的时候,明明人还没有凉透,大雪不会将凶手的足迹掩盖,时间太短了……
日阿西是那样一个身手矫捷,肌肉紧实的男人,心脏却被贯穿。
最要紧的,也是最惊悚的。
后面跟着的东西是什么?
达落脖子僵住了,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回头看一眼的勇气被风雪吹散了,一丝都不剩。
恶劣的环境时时刻刻消耗着达落残余的意志,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想起来。
[先祖成吉思汗曾经两度被雪狼救过,长生天留了一条生路给他。
狼王克林纳也是雪白的,他被我一刀贯穿了头骨。
长生天不会给我留生路了,克林纳和日阿西,都是长生天派来折磨我的。]
黑夜浓重纯粹,不见丝毫云遮雾绕,天上洒满了细碎的星,清晰可见星辰流转。
达落睁着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扒开酒壶的盖子,沾了一点烈酒在干燥起皮的唇上,达落忽而痛苦地笑出来。
只需要一晚,明早天亮,疯了一般拼着命可以赶到山下,沿着乌尔兰江畔走一路,很快就到家了。
很快就到家了……
那达木德身上的牦牛皮,必然是要看看的,只需要看看伤口就可以确定,那畜牲是不是被人逼着发疯的。
达落硬生生熬到天亮。
“二王子从昨天日落开始,就没跟我们说过话。”窝窝团揉了揉眼睛,状似无意地说道。
精神一瞬间绷紧,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疲惫使达落感到头昏脑胀。
达落半阖着眸子,声音更为沙哑,佯装镇定地回。“他还在和我较劲,倔驴一般的脾气。”
几人都笑了。“达落,你太冷漠了,对待好兄弟,太冷漠了。”
窝窝团濡湿的信从口袋里掏出来,字迹被雪水晕染的很模糊,四角皱皱巴巴的挤在一起,堪称残破不堪,窝窝团把眼珠子埋到羊皮纸上,勉强辨认几个较为清楚的字。
“二王子留下来的,我就看清了几个字,他先走了。”
“哪里来的?”一人问。
“就在我们毡帐旁边,放在二王子的羊皮袋子里,被石头压着的,我从雪地里扒开的,这不,都弄湿了。”窝窝团挠了挠头。
“分明是不想分担多余的原石。”另一人眸子含了几分不满。
“他自己一个人,不会迷路吗?”
窝窝团撇了撇嘴。“马上就能下山了,二王子身手那样好,肯定比我们更快到回到乌尔兰江畔。”
达落又不说话了,几人也没再继续触他的头,很有分寸的结束了话题。
没人注意的阴影里,达落唇角勾出一抹的笑容。
羊皮纸,即便写字写的很艰难,大风简直要将人的鼻头吹掉,但模糊的笔画上,依旧是能看出日阿西的笔迹的。
这就好办了,日阿西失踪,总比死了好交代多了。
天蒙蒙亮,几个人匆匆爬起来,牵起牦牛准备上路,出乎意料的,回程剩下的路很安稳,也许是大家并不熟稔,又也许是他们对待达落的敬重,没有一个人再提到过日阿西。
跟在身后的模糊身影也在第二天消失。
天堑无涯浪荡客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