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铜壶滴漏声在空荡的新房里格外清晰。陆清妍数着更漏第七次翻转,忽闻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声响混着雪粒簌簌落地的声音,像极了北疆呼啸的风。
沈昱推门而入时带着一身寒气,玄色披风上凝着未化的霜花。他解下腰间的狼牙刀随意丢在案几上,刀刃与木质桌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扶了扶额,转而却发现某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他问道,脸上带有一丝玩味。
陆清妍似乎被吓了一跳,慌忙转移视线,“哦...没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干什么去了?”她道。沈昱脱披风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蜷缩在床榻角落的人,“哦?你很感兴趣?”他笑道。
陆清妍有些手足无措,“你留本小姐一个人在这里那么久,我总要讨个理由吧!”
闻言他笑了起来,“理由?那若说,本将是去杀了一个人,小姐会不会害怕?”
“呵,哈哈...将军说笑了,我怎么会害怕。”她道。
“既然如此,那小姐知道什么是凌迟吧。”沈昱道。
啥!
“把犯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下,使犯人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他的声音像死神降临萦绕在陆清妍耳边。
陆清妍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喉咙像是被异物堵住。她望着沈昱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嫁衣下的双腿止不住微微发颤。
太可怕了!指不定哪一天祸灾就降临在她身上了!:
她将脸埋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里,听着沈昱慢条斯理解铠甲的声响。金属环扣相碰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这般怕我?”沈昱的声音突然逼近,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陆清妍浑身僵硬,感觉床榻微微下陷,男人身上混着雪与松脂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她死死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忽然,冰凉的指尖勾住她的下颌,强硬却不失分寸地将她的脸转过来。陆清妍被迫睁开眼,正对上沈昱幽深的桃花眸。烛火在他眼底跳跃,将那抹戏谑染上几分暧昧的色调。
“把本将当洪水猛兽?”他的拇指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鎏金护甲擦过耳垂时激起一阵战栗,“那为何还要嫁过来?”
明知故问!陛下的旨意何敢不从。
陆清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沈昱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动作一顿,收回手时带起一阵风,熄灭了床头三根红烛。屋内骤然暗下来,只剩窗边摇曳的月光。
“睡吧,聒噪的麻雀闭嘴后倒还算安静。”他的声音冷了些,翻身躺到床榻另一侧。陆清妍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反驳。正要往床沿挪,却听身后传来低笑:“再敢掉下去,本将可不接了。”
她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沈昱均匀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陆清妍小心翼翼转过身,借着月光看清男人侧躺的轮廓。褪去的眉眼竟锋芒显得柔和,眉心一道浅疤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夜色渐深,铜壶滴漏声中,她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沉沉睡去。
翌日。
陆清妍随沈昱进宫请安。
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缠绕的鎏金在晨光中流转,陆清妍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衣裳下摆被压得褶皱。沈昱玄甲外罩着绯色公服,腰间狼牙刀在丹墀下泛着冷光,与殿中摇曳的烛火相映成趣。
"沈爱卿新婚燕尔,可还合心意?"皇帝端坐在九龙榻上,手中白玉盏轻晃,琥珀色的茶汤泛起涟漪。
沈昱叩首时,甲胄相撞发出细微脆响:"承蒙陛下赐婚,臣与夫人定当举案齐眉,不负圣恩。"他陪笑着,斜眼瞧了眼陆清妍。
皇帝忽然轻笑,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朕听闻,迎亲那日你穿玄甲佩战刀,倒是让满城百姓开了眼。"话音未落,两侧文官已响起压抑的窃笑。
陆清妍浑身绷紧,衣下的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昨夜沈昱说起凌迟时的阴森语气犹在耳畔,此刻他若触怒龙颜...未及细想,沈昱已朗声道:"北疆战事未平,臣日夜枕戈待旦已成习惯。大婚当日着甲胄,一则是向陛下表守土决心,二则..."他转头看向陆清妍,眼底笑意渐显,"臣妻自幼体弱,臣身披战甲,便是要告诉她——有臣在,无人敢欺。"
殿内一时寂静。陆清妍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昱温柔却暗藏锋芒的目光。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眉骨,那道浅疤竟像是勇士的勋章。皇帝抚掌大笑:“看来沈爱卿对朕的决策很满意。”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赐沈昱黄金千两,陆氏封三品诰命..."陆清妍机械地叩谢天恩,满脑子都是沈昱那句"有臣在"。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了让陛下掉疑心亦或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她将脑子里那不合实际的想法瞥了过去,他们素不相识,谈什么保护不保护的。
她想的出神,直到被宫人引至偏殿等候,指尖还残留着他袖口玄铁的凉意。
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陆清妍起身时,正撞见几位命妇交头接耳。为首的柳夫人捏着帕子掩嘴轻笑:"三品诰命?不过是攀着将军的裙带罢了..."
陆清妍斜眼一瞧,柳虞?她和母亲自幼是手帕交,如今母亲故后,却站在面前咄咄逼人....
陆清妍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绣着金线的袖口下,掌心已沁出薄汗。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时眼底泛起冷意,嘴角却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柳夫人这话说得蹊跷,若论裙带,当年柳侍郎外放岭南,可是托了小女母亲的情面才得以调任回京——不知那时柳夫人是否也觉得,柳家是攀着陆家的裙带?”
话音落地,殿内骤然安静。柳夫人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手中丝帕攥得发皱:“你!不过是个没了母亲的孤女……”
“正是因为没了母亲庇佑,才更要懂得,”陆清妍上前半步,“什么话该说,什么人该敬。”她目光扫过柳夫人身后噤若寒蝉的命妇,语气轻慢如刀,“倒是柳夫人,这般不分场合的闲言碎语,若传进陛下耳中,怕是要连累柳侍郎的清誉。”
柳夫人踉跄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宫婢。陆清妍俯身整理裙摆,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眉眼愈发冷艳:“毕竟陛下刚刚才赞过将军的赤胆忠心,夫人这番话,莫不是在质疑圣裁?”
柳虞被激怒了,抬手就要打陆清妍,而她却没有反应过来,直挺挺的站在那。
玄甲寒芒一闪,沈昱不知何时已闪到她的身前,他指节收紧,柳虞腕骨发出细微的脆响,疼得她脸色瞬间煞白。他垂眸睨着面前扭曲的面孔:"柳夫人这一巴掌,是想替柳侍郎掌嘴?"
他刚刚与皇帝商量完要事,一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将军这是何意!"柳虞强撑着尖叫,"不过是教训不知礼数的小辈......"
"教训?"沈昱猛地甩脱她的手,柳虞踉跄着撞翻一旁的鎏金香炉。他转身时玄甲带起劲风,将陆清妍鬓边的碎发拂到脸上,"本将的夫人,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顿了顿。
"柳大人前日递的军饷折子,可算算清了?"沈昱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鎏金护甲,"若还有糊涂账,本将不介意明日亲自去户部查账。"柳夫人脸色骤变,带着众人匆匆告退。
陆清妍的脑子有些发懵,殿内檀香混着打翻的香灰气息,熏得她眼眶发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攥着裙摆的手指正微微发抖。
“吓傻了?”沈昱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陆清妍本能地往后缩,却撞进他带着雪松香的怀抱里。男人的掌心贴着她后背,隔着胄甲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方才伶牙俐齿的劲儿呢?”
“谁、谁吓傻了!”陆清妍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她感觉又羞又耻,干脆转头不再看他。
“走。”沈昱拽住她的手,陆清妍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鼻尖擦过玄铁护心镜。
正午的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将军府膳厅的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光斑。陆清妍盯着白玉碟里油亮的蜜汁叉烧,蒸腾的甜香却勾不起半点食欲,昨夜沈昱擦拭狼牙刀时刀刃泛着的冷光,此刻又在她眼前晃荡。几道菜肴精致摆盘,翡翠虾仁晶莹剔透,蟹粉狮子头堆叠如小山,却让她喉咙发紧。
"发什么呆?"沈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鎏金护甲划过紫檀木桌面,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盯着鱼看了半柱香,是等他自己跳进碗里?”
陆清妍浑身一颤,手中的象牙筷差点滑落。
男人斜倚在主位上,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劲瘦的脖颈,腰间的狼牙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刀鞘上的兽首吞口泛着幽幽冷光。
她强作镇定地夹起一筷子青菜,菜叶却在颤抖的指尖上摇摇欲坠。这是有毒吗...这么迫不及待的让我吃。
还未等送入嘴边,沈昱突然将白玉瓷勺重重搁在碗沿,舀起一块裹满酱汁的红烧狮子头,径直丢进她碗里。瓷勺与碗碰撞的声响惊得她猛地抬头,晕开深色的痕迹。
“怎么?嫌弃本将夹的?”他挑眉,桃花眼里泛起危险的笑意,指腹摩挲着鎏金护甲的纹路,“传闻陆家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看来,连拿筷子的手都不稳。”
“谢...谢。”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小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吃吧,没毒。旧时就说过,本将不会做这种龌龊之事。”沈昱道。
他怎么看出来的!
陆清妍好不容易艰难的吃了几口。
沈昱忽然倾身向前,她本能地往后缩,后腰重重抵上雕花椅背。
男人身上混着硝烟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他伸手擦过她脸颊,陆清妍下意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米粒。”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
睁开眼时,他已靠回椅背,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指尖的油渍,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晃得她睁不开眼。
膳后。
正是个摸鱼的好时光,陆清妍偏偏此时想到了太后嘱咐的事。
刺杀?怎么刺杀?
威震八方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栽在我这里?
她感到头疼欲裂,缓缓躺了下来。
簌得,一阵沙沙声。
睁眼时沈昱将一摞厚实的羊皮卷宗推到陆清妍面前,纸页摩擦的沙沙声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
"誊抄。"他斜睨着她僵直的脊背,鎏金护甲划过匣中密函。陆清妍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楞楞的。
陆清妍望着那摞足有半臂高的羊皮卷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狼毫,墨迹在宣纸上晕开细小的涟漪。窗外寒风卷着枯叶扑打窗棂,将沈昱鎏金护甲轻叩桌面的节奏都衬得愈发清晰。
“看不懂?”沈昱忽然欺身过来,玄色衣摆扫过案头,惊得她手中毛笔险些脱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最上方的卷宗,指腹擦过羊皮表面凸起的北疆地形图,“这是明日要呈给陛下的军报,若是抄错一个地名——”尾音拖得极长,陆清妍感觉后颈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自己写!
她强压下心头慌乱,垂眸握住笔杆:“将军放心,我会仔细。”话音未落,沈昱已扯过她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鎏金护甲冰凉的触感顺着发梢漫到后颈:“听说陆小姐幼时在书院,抄书速度可是连夫子都称赞?”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陆清妍下意识望向门口,却被沈昱猛地捏住下巴转回头。男人眼底翻涌着暗潮,呼吸间的雪松香几乎将她溺毙:“专心点。”他松开手时,指尖故意擦过她发烫的耳垂。
暮色渐浓时,陆清妍终于抄完最后一份卷宗。她揉着酸痛的手腕起身,却见沈昱不知何时已换了身月白中衣,松垮地披在肩头,露出半截精瘦的腰线。
男人倚在门框上,手中握着她誊写的军报,烛光将他眉眼晕染得格外柔和:“字倒是工整。”
不等她松口气,沈昱忽然将军报甩在案上,大步逼近。陆清妍后背抵上冰凉的窗框,看着他伸手摘下她鬓边的银簪,碎发如瀑倾泻而下。“不过——”他用簪尖挑起她下巴,“抄了这么久,连个错字都没有,陆小姐就不想动点手脚?”
陆清妍瞳孔骤缩,喉间发紧:“什么意思?”
沈昱轻笑出声,银簪顺着她脖颈滑下,在嫁衣领口处停住:“比如,故意抄错几个北疆城池的布防,让某些人拿到情报后...”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清妍一怔。
试探?他难道...知道了...
“将军说笑了,若我想害你何必等到此时。”她强装镇静直视着他的目光。“本将不过随口一说,不必在意。”他伸手弹了弹她紧绷的脸颊,鎏金护甲的凉意转瞬即逝,“誊写军报如此认真,倒像是生怕出纰漏。”
陆清妍紧绷的脊背却未放松半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将军行事莫测,难免让人多想。”她余光瞥见案头整齐摞好的羊皮卷,想起太后的嘱咐,喉间泛起苦涩——难道沈昱早已洞悉一切?
“莫测?”沈昱突然倾身,月白中衣掠过她膝头,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比起捉摸不透的人心,本将这点手段可就太直白了。”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攥紧的拳头,“比如此刻,陆小姐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能强装镇定,倒比北疆的城墙还能撑。”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拍打窗棂,陆清妍浑身一颤。沈昱却慢悠悠坐回太师椅,随手翻看着她誊写的军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将她笼罩。
陆清妍望着沈昱漫不经心的模样,越发觉得这张俊美的脸下藏着深渊——若他真已察觉太后的谋划,为何还要留她性命?难道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到底怎么办啊——
她不住的在心里哀嚎,面色铁青。
夜幕笼罩,陆清妍躺在床榻上,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沈昱沉稳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荡,月光透过窗棂。
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峻。她蜷缩在床角,身体绷成一团,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她浑身战栗。
本以为今儿个是睡不着了,可某人不知为何还是睡的那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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