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忆

江锦祎新买的蝴蝶标本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她推了推金边眼镜，小心翼翼地将标本盒摆在书架上，后退两步欣赏这抹来之不易的蓝。

"后翅边缘的鳞粉分布还不够完美..."她自言自语，伸手想调整角度，突然被电视里插播的新闻打断。

"紧急插播一则消息，从洛杉矶飞往北京的CA1876航班在太平洋上空失联，据最新确认，飞机残骸已在..."

玻璃标本盒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那些她花了三个月工资才拍下的蓝摩尔福蝶碎片四溅，像极了电视里正在播放的飞机残骸画面。

"遇难者名单如下：...秦宴..."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捅进她的心脏。江锦祎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机械地弯腰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鲜血滴在蝴蝶翅膀上，将那片蓝色染成紫红。

"秦宴哥..."她轻轻呼唤这个十几年未曾改变过的称呼，仿佛那个人还会像从前一样，突然从背后拍她肩膀，笑嘻嘻地说"骗你的啦"。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溯到十二年前。高中开学典礼上，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作为新生代表的红发少年站在主席台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高一(3)班的秦宴。"他对着话筒说话，声音里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哑和张扬，"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的头发——教导主任，这是天生的，真的！"

台下哄堂大笑。江锦祎站在队伍中间，推了推眼镜，心想这人真能胡说八道，明明上周在小区的篮球场见到他时还是一头黑发。

"...所以我觉得，高中三年除了学习，更重要的是..."台上的秦宴突然停顿，目光扫过人群，在江锦祎的方向微微停留，"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

典礼结束后，江锦祎抱着新领的教材往校门口走。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吹起她微微自来卷的锁骨发。

"喂，书呆子！"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红发在夕阳下像团燃烧的火，"这么重的东西，哥哥帮你拿啊？"

"谁要你帮。"江锦祎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在他伸手时松了力道，"你不是说红头发是天生的吗？骗子。"

秦宴咧嘴一笑，丹凤眼眯成两道弯："这叫艺术加工。怎么样，帅不帅？昨天刚染的。"

"丑死了。"

"撒谎！你耳朵红了。"

"是太阳晒的！"

两人一路斗嘴到公交站，秦宴坚持要送她回家，尽管两家根本不在同一个方向。车上人挤人，他用手臂为她撑出一小片空间，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

"你妹妹呢？"江锦祎突然想起总跟秦宴形影不离的秦宛。

"跟闺蜜逛街去了。"秦宴撇嘴，"那丫头最近叛逆期，我妈让我盯着点，结果一转眼就跑没影。"

江锦祎轻笑："你们兄妹真有意思。"

"有意思？"秦宴挑眉，"你是没见她早上抢卫生间的时候有多凶残..."

夕阳透过车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十六岁的秦宴侧脸线条还带着少年的柔和，但已隐约可见日后的轮廓。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江锦祎，又在对方回望时迅速移开视线。

那时的江锦祎不知道，每次"偶遇"都是秦宴精心设计的巧合；不知道他书包里藏着她喜欢的柠檬糖；更不知道他回家后会对着镜子练习第二天要对她说的笑话。

秦家别墅里，秦宛正躺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看见哥哥进门立刻坐起身："又去找锦祎了？"

"关你什么事。"秦宴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妈呢？"

"厨房。"秦宛晃着刚涂好的红指甲，"哥，你该不会喜欢锦祎吧？"

秦宴脚步一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胡说什么！我们就是...邻居。"

"得了吧。"秦宛翻了个白眼，"你书桌右边抽屉第三格的东西，需要我描述一下吗？"

秦宴猛地转身，丹凤眼睁大："你翻我东西？"

"帮你找数学作业时不小心看到的。"秦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那个蝴蝶书签做得不错嘛，就是'给祎祎'三个字写得有点歪..."

"秦宛！"秦宴扑过去捂妹妹的嘴，两人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直到秦母端着果盘出来呵斥。

晚上，秦宴房间的台灯亮到很晚。他翻开一本皮质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夹进一片银杏叶——那是今天和江锦祎一起等公交时落在他肩上的。

"9月1日，晴。"他写道，"今天祎祎说我红头发丑，但她看了我十七次。比昨天多三次。"

写完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手工蝴蝶书签，翅膀上用极细的笔写着"给祎祎"，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书签旁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开头是"亲爱的祎祎"，结尾处被重重划掉，改成"你最好的邻居哥哥秦宴"。

窗外，一只夜蛾扑向台灯，在玻璃上投下巨大的阴影。秦宴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红发凌乱，眼神柔软，嘴角挂着藏不住的笑。

那时的他不知道，十七年后，他的名字会出现在飞机失事的遇难者名单上；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每一刻，会成为另一个人余生反复咀嚼的甜蜜与痛苦；更不知道那只未能送出的蝴蝶书签，最终会和他一起，永远沉睡在太平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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