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咖啡与意外知音

春雨来得猝不及防。

苏棠抱紧图纸筒在雨中疾跑，刘海早已湿成一绺绺贴在额前。转过街角时，一抹暖黄灯光从"川流咖啡馆"的落地窗透出来，她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

低沉的男声像大提琴的G弦音，震得苏棠耳膜微微发麻。她抬头看去，柜台后的男人正用白毛巾擦拭咖啡机，挽起的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骨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实木地板上。

"需要毛巾吗？"男人转身取出干净的棉巾递来，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苏棠道谢接过，棉巾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这才注意到咖啡馆里空无一人，老式留声机放着《月光奏鸣曲》，雨声成了最好的伴奏。

"坐窗边可以吗？那里有插座。"男人指了指靠窗的胡桃木圆桌，"淋湿的图纸需要抢救吧？"

苏棠惊讶于他的敏锐，包里的设计图确实已经晕开几处水痕。她选了靠窗位置，从包里取出湿漉漉的文件夹，抢救出七份面目全非的方案——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修改的古建筑修复设计，现在全毁了。

"该死..."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松开。

"热美式？"

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在桌前，苏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着雪松气息。她点点头，视线扫过他胸牌——"祁川"，原来店名是这么来的。

等咖啡的间隙，苏棠用纸巾小心吸着图纸上的水渍。民国公馆的雕花门楼水彩渲染图已经糊成一团，甲方明天就要看方案，现在全完了。

"您的咖啡。"

白瓷杯放在杯垫上时发出一声轻响。苏棠抬头正要道谢，却发现杯中的液体不是预期的黑色，而是琥珀色的分层饮品，杯沿缀着一朵糖渍梨花。

"这是？"

"棠梨煎雪。"祁川将玻璃糖罐推向她，"雨天喝美式太残忍了。"

苏棠怔住。玻璃罐里漂浮着十来朵小梨花，每朵都舒展着五片花瓣，像微缩的雪花。她忽然想起儿时在外婆家，老梨树下也有这样的落花。

"我姓苏，单名棠。"她鬼使神差地说。

祁川擦拭咖啡机的手顿了顿，"海棠的棠？"

"嗯。"

"难怪。"他转身从柜台上取来一个青瓷小碟，里面盛着三块梨花形状的曲奇，"新品试吃，苏小姐给点建议？"

曲奇入口即化，梨花的清香在舌尖绽放。苏棠没注意到自己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也没发现祁川的目光在她唇角停留了两秒。

雨势渐大，水幕模糊了整条街道。苏棠小口啜饮着特调咖啡，梨香与咖啡的醇厚在口腔里交织，莫名让她想起大学时去徽州考察，那些藏在深山里的百年老宅。

"设计图是民国建筑？"

祁川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杯子。他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手里捧着杯手冲咖啡。

"你怎么——"

"门楼的山花装饰很典型。"祁川指了指她放在桌角的文件夹，露出的一角图纸上隐约可见装饰纹样，"是西泠路那栋周氏公馆？"

苏棠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这栋尚未公开的文物保护建筑，普通咖啡师怎么可能一眼认出？

祁川弯腰捡起钢笔——一支老式英雄329，墨囊已经有些漏墨。他熟练地拆开笔杆，用棉签清理起来，"铱金笔尖保存得很好，不过密封圈该换了。"

"你懂钢笔？"苏棠接过修复好的钢笔，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虎口，触到一道薄茧。

"略懂。"祁川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阴影，"我祖父是教书先生。"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苏棠发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瞳孔边缘有一圈浅金，像老教堂的彩窗玻璃。

"周氏公馆最大的问题是二楼回廊的十二扇雕花隔扇。"祁川突然说，"民国九年从苏州请的匠人，用的是已经失传的'一笔莲'技法。"

苏棠的呼吸凝滞了。这正是她团队争论不休的难题——那些精美绝伦却腐朽严重的莲花雕花，到底该替换还是修复？

"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理？"她声音发紧。

祁川起身走向柜台。回来时拿着本皮质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推到她面前。纸上是用针管笔绘制的建筑细节图，精确标注了"一笔莲"雕刻的刀法走向与木材纹理关系。

"你看，"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图纸，"顺着原始刀痕补刀，比整体替换更能保留神韵。"

苏棠的指尖跟着他的指引移动，突然停在某处细节，"这个接榫方式..."

"发现了？"祁川眼睛亮起来，"当时匠人留了暗榫，现代人总想换成金属件，反而破坏了力学平衡。"

他们头挨着头讨论起图纸，苏棠闻到祁川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当他说到如何用传统鱼鳔胶加固腐朽木件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侧脸锋利的轮廓。

"你到底是..."苏棠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

祁川合上笔记本，封面烫金的"祁"字一闪而过。"咖啡师，兼建筑爱好者。"他眨眨眼，"我父亲在城建局工作。"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苏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低头看表，惊觉已经聊了两个小时，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将咖啡馆染成蜜糖色。

"我该走了。"她匆忙收拾图纸，发现被雨水晕开的部分反而形成了好看的水渍纹理，"谢谢你的...咖啡和指点。"

祁川将剩下的梨花曲奇打包进牛皮纸袋，"明天还会下雨。"他意有所指地说，"我们店的招牌是'墨染拿铁'。"

苏棠在门口驻足，玻璃门映出她泛红的耳尖。推门时风铃再次响起，她没听见祁川低声说的那句："终于找到你了。"

暮色中，苏棠走出很远才打开纸袋。除了曲奇，里面还有张便签纸，上面画着简笔梨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周氏公馆西厢房梁题记"。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主管发来的消息：「明天祁氏建筑派专家来考察，提前准备方案」

苏棠回头望向咖啡馆，暖黄的灯光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一盏小小的月亮。她不知道，玻璃窗后的祁川正将"棠梨煎雪"的配方写在菜单上，在"灵感来源"一栏轻轻画了朵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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