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暴雨,如万千银箭般射向破庙斑驳的青瓦。我蜷缩在坍塌的香案下,粗布衣裳早被浸透,伤口处的麻布绷带在雨水中泛着暗红。三天前遭遇的马贼突袭仍历历在目,王伯用那把猎熊的短斧替我挡下致命一刀,斧刃崩裂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雷声在天际炸开,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恍惚间,记忆冲破十三年的枷锁——我是萧景琰,大胤王朝三皇子。那年上元夜,我抱着鎏金走马灯在乾元宫奔跑,忽然高热惊厥,紫斑爬满脖颈。次日,太医院断言我染上西域恶疾,当夜就被裹在素白襁褓里,塞进了马车。隔着晃动的车帘,我最后一次看见母妃的身影,她赤着脚追出长乐门,青丝凌乱地缠在朱红门钉上,像极了被扯断的丝线。
“琰儿,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王伯佝偻着背撞开庙门,陶碗边缘结着经年累月的茶垢。他粗糙的手掌冻得发紫,布鞋底渗出的泥水在满地青苔上洇开深色痕迹。我望着碗中翻滚的热气,忽然想起宫中御膳房的白玉盏,盛着的参汤永远浮着细密油花。
此后每个深夜,我都对着月光打磨从市集换来的铜镜。镜中少年面容清瘦,眉骨间却隆起习武留下的淡疤,那是去年冬猎时被野猪獠牙划伤的。王伯总说我眉眼像极了先帝,可我连父皇的模样都记不清,只在每年除夕对着褪色的《皇室舆图》发呆,指尖反复摩挲着“京城”二字。
变故发生在惊蛰那日。晨光穿透林间薄雾,我背着竹箭筒正要去后山设陷阱,忽闻马蹄声碾碎满地枯叶。村口槐树荫下,十匹高头大马踏碎晨露,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金线绣云纹锦袍,腰间玉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我打着补丁的短打,忽然勒住缰绳:“你可是萧景琰?”
我的手瞬间扣住腰间短刀,刀鞘上缠绕的葛藤被攥得发响。王伯不知何时已挡在我身前,猎刀的锈迹在他掌心留下暗红印记。锦袍男子却笑了,从袖中取出半块蟠龙玉佩——龙睛处镶嵌的夜明珠,与我贴身收藏的那半块分毫不差。
“陛下病重,宣三皇子即刻入宫。”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若延误时辰,满门抄斩。”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刺耳。我隔着鲛绡帘望着京城,朱雀大街依旧车水马龙,绸缎庄的招牌却换成了陌生的字号。承天门下,铁甲卫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门钉上的朱漆剥落处露出暗红,像凝固的血。
踏入乾元宫时,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混着浓重药味扑面而来。三十六盏长明灯在金箔屏风间明明灭灭,将龙榻上的身影切割成破碎的剪影。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看着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从明黄锦被下伸出,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朱砂批阅的痕迹。
“琰儿...”父皇的声音比庙檐滴水还要微弱,“当年...巫蛊之术...”他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捏得我腕骨生疼,“弘儿勾结南楚...玉玺在...”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嗬嗬声,手重重垂落在蟠龙纹枕上,震得金镶玉冠冕滚落尘埃。
殿外突然传来兵器相撞声。二皇子萧景弘踹开雕花槅扇,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门槛,十二颗东珠组成的冕旒随着步伐摇晃。他身后的侍卫甲胄锃亮,刀刃上还沾着新鲜血迹。“好个装模作样的孝子。”他摩挲着腰间的螭纹匕首,“皇兄这就送你去见父皇。”
短刀出鞘的寒光与侍卫的长刀相撞,火星溅在我的手背。混战中,我瞥见廊下闪过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是母妃!她的鬓角已染霜雪,脖颈间还留着被铁链勒出的疤痕。“快走!”她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灯台砸向追兵,“去西市醉仙楼找林渊!”
我挥刀砍断拦路侍卫的手臂,鲜血喷溅在《百子千孙图》屏风上。身后传来母妃压抑的闷哼,回头只见萧景弘的匕首抵住她咽喉。“记住,这皇位本该是我的!”他癫狂的笑声混着暴雨,将我的怒吼彻底淹没。
京城郊外的破窑洞里,我攥着半块玉佩蜷缩在麦秸堆上。林渊摘下斗笠,露出脸上狰狞的刀疤,那是当年为保护先帝南巡留下的。“三殿下,陛下临终前密旨。”他展开的黄绢上,朱砂字迹晕染成模糊的血团,“让您即刻前往雁门关,李正将军麾下尚有三万忠勇之士。”
雁门关的北风裹挟着砂砾,刮得人睁不开眼。当我亮出皇室虎符时,李正将军的铁甲手套重重按在我肩头:“末将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三年!”校场上,老兵们看着我臂弯处的皇室刺青,浑浊的老泪滴在锈迹斑斑的铠甲上。
三个月后,五万大军踏着初雪南下。百姓们自发献上粮草,稚童将热乎乎的炊饼塞进士兵行囊。萧景弘的十万大军在潼关摆开一字长蛇阵,城头“永昌”大旗猎猎作响。决战前夜,我登上烽火台,望着敌军营帐如星子般铺满山谷,忽然想起破庙里王伯教我识星象的夜晚。
“报——!敌军左翼松动!”斥候的马蹄声惊飞寒鸦。我握紧玄铁长剑,身后三千轻骑的马蹄裹着厚厚的毛毡。当弯刀划破敌军后营的牛皮帐篷时,萧景弘正搂着南楚送来的舞姬饮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长枪擦着我的耳畔刺入土墙。
“为什么?!”他的枪缨扫过我的面门,“你不过是个被抛弃的野种!”我的长剑却已穿透他的锁子甲,温热的血顺着剑格流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色。“因为这江山,姓萧。”我抽出长剑,看着他栽倒在染血的龙纹锦缎上。
登基那日,我身着十二章纹龙袍走过丹陛。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中,我望见人群里白发苍苍的王伯,他正用袖口偷偷擦拭眼角。太和殿屋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上元夜,只是这一次,我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易碎的走马灯,而是沉甸甸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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