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一

许眠吞下第十二片安眠药时，天花板开始渗血。

起初只是几滴暗红色液体，在惨白的吸顶灯周围形成晕染。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药物产生的幻觉。直到一滴温热的血"啪”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什么...”

他撑起上半身，整个天花板此刻已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血膜，随着某种呼吸节奏起伏。墙上的抑郁症自测量表被染红，"重度抑郁"几个字在血渍中格外刺目。

最诡异的是，那些血正在倒流——从天花板到墙壁，最后汇聚到他的床头柜抽屉缝隙中。

许眠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封没有邮戳的信，信封上是他自己的笔迹：

「致终于决定离开的你」

他的手指刚触到信封，整个房间突然像被撕碎的画布一样剥落。床、药瓶、窗外的夜色，全都扭曲成色彩漩涡。许眠感到自己坠入了一个没有方向的虚空，耳边响起了无数人的尖叫声，像是成千上万绝望的灵魂在同一时刻哀嚎。

下坠停止了。

许眠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咙里泛着安眠药的苦味。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里。地面是半透明的，下面浮动着无数记忆片段——有他的，也有完全陌生的。远处矗立着十二扇造型诡异的门，每扇门都在以不同频率脉动，像活物的心脏。

"新来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眠猛地转身，看见一个高挑的年轻人靠在透明墙壁上。那人穿着沾血的白大褂，左手握着把手术刀，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半空中凝结成了数字：23:59:52。

"这是哪里？”许眠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死了吗？”

"比那更糟。”年轻人走近几步，许眠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极浅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像某种夜行动物，"你进入了'阈间’，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垃圾场。”

他抓起许眠的手腕，用手术刀轻轻一划。许眠甚至没感到疼痛，就看到自己的皮肤下浮现出一个发光的倒计时：23:59:48。

"周晦。”年轻人松开他，指了指自己白大褂上的胸牌——上面除了名字还印着"第七医学院精神科"，"你是今天第三个被扔进来的自杀者。”

许眠盯着手腕上跳动的数字："这是什么？”

"你的崩溃倒计时。”周晦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归零前找不到出口，你就会变成这里的一部分。”他指向远处一扇正在溶解的门，"比如那位上吊的老兄。”

许眠这才注意到，那些门表面都浮动着人脸轮廓。其中一扇门上，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正在缓慢下沉，像被沼泽吞噬。

"为什么你有刀？”许眠后退半步。

周晦转了转手术刀："因为我比较特别。”刀尖突然指向许眠身后，"小心，你的欢迎委员会来了。”

地面开始震动。远处一扇雕满书本图案的门剧烈抖动起来，门缝里渗出黑色黏液。许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黏液散发着他童年书房特有的霉味。

"那扇门...”许眠的呼吸变得急促，"它在召唤我。”

周晦眯起眼睛："有意思。通常新人的第一个关卡是随机的，但你的似乎是个性化定制。”他一把拽起许眠，"跑吧，除非你想被自己的记忆消化掉。”

门爆裂的瞬间，周晦拖着许眠冲向最近的一根透明立柱。无数本黑色书籍从门内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人形——一个由书本构成的怪物，头部是不断翻动的词典，每页都印着许眠父亲严厉的面容。

「许眠」

怪物的声音像是千百本书页同时翻动。

「你竟敢逃避惩罚」

许眠的双腿像灌了铅。那个声音——十五年过去了，他依然会在噩梦中惊醒。

"呼吸！”周晦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它是由你的记忆构建的，你越恐惧它越强！”

书本怪物伸出由百科全书构成的手臂，所经之处的立柱纷纷崩塌。周晦拽着许眠躲向另一侧，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听诊器按在许眠胸口。

"你干什么——”

"你的心率在140以上，它在追踪你的生物节律！”周晦将听诊器另一端塞进自己耳朵，突然扯开许眠的衣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许眠锁骨下方有一道陈年疤痕，形状像半个括号。他父亲用烟头烫的，因为他小学奥数只拿了二等奖。

"操！”周晦突然把许眠扑倒在地，一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深深嵌入墙壁。

"听着，”周晦的气息喷在许眠耳畔，"这个'训诫者’是你父亲形象的扭曲投射。要打败它，你必须重构这段记忆。”

"怎么重构？”

"找到原始记忆场景，然后...”周晦的眼中闪过一丝许眠读不懂的情绪，"覆盖它。”

书本怪物突然分裂成两半，从两侧包抄过来。周晦拉起许眠冲向最近的书架走廊，两旁的书籍全都在自动翻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前面左转！”周晦喊道，"找一本你十岁前读过的书，最好是和快乐记忆有关的！”

许眠的视线扫过书架：《资本论》《GRE核心词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是他父亲强迫他读的。拐角处，一本蓝色封面的《安徒生童话》突然映入眼帘——那是母亲偷偷买给他的生日礼物，在被发现前，他只在被窝里用手电筒读过三次。

"那本！”许眠指向蓝色书脊。

周晦纵身一跃，在怪物抓住许眠脚踝的瞬间抽出了童话书。他飞快翻到《夜莺》那一页，将书页按在许眠的疤痕上。

"想！想你母亲给你读故事的场景！”

许眠闭上眼睛。记忆中母亲温柔的声音穿透十五年光阴：「真正的夜莺不在乎黄金与宝石，它只要皇帝的一滴眼泪...」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童话书开始发光，蓝色的光芒如涟漪般扩散。所到之处，那些教科书纷纷变成了童话故事，《资本论》成了《小王子》，《五年高考》化作《柳林风声》。

怪物发出刺耳的纸张摩擦声，身体开始解体。但它最后一条由《家长管教手册》构成的手臂还是抓住了许眠的脖子。

「失败者」书页翻动间露出父亲狰狞的脸，「你永远都是——」

周晦突然唱起歌来。跑调的《摇篮曲》，正是许眠母亲当年常哼的旋律。

怪物的动作停滞了。许眠趁机将发光的童话书按在它身上。一阵刺目的蓝光爆发后，地上只剩下一本小小的蓝色童话书，封面上蹲着一只机械夜莺。

许眠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周晦捡起夜莺，金属小鸟突然张开嘴，吐出一把黄铜钥匙。

"恭喜。”周晦把钥匙抛给许眠，"你刚刚完成了第一次记忆重构。”

许眠接住钥匙，发现上面的齿纹竟然和自己锁骨下的疤痕形状一致。更奇怪的是，周晦的右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和许眠一模一样的疤痕。

"这是..."

"副作用。"周晦拉下袖口遮住伤痕，"在阈间，情感共鸣会导致记忆交叉感染。"他指了指远处一扇新出现的门，"那是你的安全屋，24小时后第二扇门会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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