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 一

林秋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下名字时，钢笔尖突然渗出一滴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人事部的王主任用肥胖的手指抹去那滴血迹，笑容像融化的蜡像，"这批红墨水质量不太好。”

林秋盯着合同上晕开的红色痕迹，恍惚间看到它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笑脸。空调冷风从后颈灌入，他打了个寒颤。这间办公室太冷了，墙上挂着的"乐乐玩具厂先进企业”锦旗在冷风中微微晃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呼吸。

"夜班补贴是白班的三倍，包食宿。”王主任的声音忽远忽近，"只需要签完这份健康告知书，今晚就能上岗。”

他推过来另一张纸。林秋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小字中穿插着诡异的条款：

「自愿放弃五官中任意一项以换取工伤赔偿」

「同意将身体组织用于玩具改良研究」

「接受记忆校准以确保产品质量」

"这是...合法的吗？”林秋的手指在纸面上蜷缩。

王主任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当然合法啦，我们厂都开了四十年了。”他指了指墙上发黄的营业执照，"你看，工商局的章多清楚。”

执照上的注册日期是1983年，但那个鲜红的公章看起来像是昨天才盖上去的。林秋还想细看，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黑色高领毛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皮肤苍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手里捧着一盒玩具零件。林秋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却泛着某种非人的金属光泽。

"沈质检，有事？”王主任的态度突然恭敬起来。

被称作沈质检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盯着林秋。那种目光让林秋想起实验室里被解剖的青蛙，四肢被钉住，眼睁睁看着手术刀逼近。

"新人？”沈质检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机械般的顿挫，"夜班？”

王主任连忙点头："今晚就上岗，流水线E组。”

沈质检走近几步，林秋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金属味，像是长期待在机房沾染的静电气息。男人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玩具机器人，放在林秋面前的合同上。

"带着它。”沈质检说，"可以保你第一晚平安。”

机器人只有拇指大小，做工精致，胸口却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缝合痕迹，像是被人粗暴地拆开又重组过。林秋刚想道谢，抬头却发现沈质检已经不见了，只有办公室门在微微晃动，像刚被一阵风吹开。

"沈夜就这脾气，别介意。”王主任擦着额头的汗，"他是咱们厂最好的质检员，就是性格孤僻了点。”

林秋拿起那个小机器人，金属外壳冰凉刺骨。翻到背面时，他发现机器人后颈上刻着一行小字：**不要相信玩具的笑脸**。

体检室比办公室更冷。穿着白大褂的厂医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给林秋测血压时，手套上的污渍蹭在了林秋的袖口，散发出福尔马林的味道。

"脱衣服。”厂医指了指帘子后面的检查床。

林秋迟疑了一下。帘子后面的墙上布满了抓痕，有些还很新鲜，床单上有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厂医不耐烦地敲了敲血压计："快点，后面还有人排队。”

检查过程快得诡异。厂医只是用手电筒照了照林秋的眼睛和口腔，然后用冰凉的金属器械在他胸口划了几下，像是在测量什么。

"心肺功能良好，适合夜班。”厂医在表格上打勾，"最后一步，选择你要放弃的感官。”

他从抽屉里拿出五张卡片，分别画着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和手的图案。卡片边缘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人烧过。

"这是什么意思？”林秋后退半步。

厂医的眼睛眯起来："健康告知书第三条，你刚才签过字的。夜班工人必须暂时放弃一项感官，这是厂里的规定。”他指了指墙上的安全守则，"放心，下班后会还给你。”

林秋这才注意到墙上贴着的"安全守则”：

1. 午夜后不要独自去卫生间

2. 如果听到哭声，请立即关闭耳朵

3. 看到移动的玩具请假装没发现

4. 自愿放弃的感官不可提前索回

5. 不要相信玩具的笑脸

"我...选嗅觉吧。”林秋随便指了一张卡片。厂医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还是拿起鼻子图案的卡片，用别针别在林秋衣领上。

"今晚12点前到E组报到。”厂医递给他一张工牌，"你的专属玩具会在午夜准备好。”

工牌上的照片不是林秋。那是个和他有七分像的年轻人，眼睛部位被墨水涂黑了，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

宿舍是八人间，但只有林秋一个人入住。其他床位上摆满了各种玩具，都包装完好，但林秋总觉得它们在偷偷转动眼珠。沈夜给的小机器人被他放在枕边，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咔嗒”声，像是内部齿轮在自动运转。

窗外，夕阳将玩具厂巨大的烟囱映成血红色。林秋看着工人们陆续下班，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关节处装了隐形铰链，每一步都精准得可怕。

"嘿，新来的？”

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探头进来，脸上带着鲜活的笑容，在这座诡异的工厂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是小张，临时工。”他自来熟地在林秋床边坐下，"你也被高薪骗来的吧？”

林秋松了口气，终于遇到个正常人："这地方...一直这么怪吗？”

小张压低声音："我来了三天，发现几个规律——别吃食堂的肉，别进没有灯的房间，还有...”他指了指林秋衣领上的鼻子卡片，"午夜前把这个藏起来，能骗过它们。”

"它们？”

小张刚要回答，走廊传来脚步声。他立刻跳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晚上E组见，我就在你隔壁流水线。”说完就溜了出去。

脚步声停在门口。沈夜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是被剪刀粗暴剪下的纸人。

"给你的。”他扔过来一个小盒子，"别在其他人面前打开。”

林秋接住盒子，轻得不可思议。沈夜转身要走，林秋鼓起勇气叫住他："等等！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夜回头，那双金属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红光："你小时候怕什么？”

"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玩具。”沈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它们会找到你最深的恐惧，然后...变成它。”

说完他就离开了，脚步声轻得像猫。林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金属耳塞，表面刻着细小的符文。翻到背面时，林秋的血液凝固了——耳塞内侧布满细密的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啃咬过。

车间的噪音震耳欲聋。E组流水线上，数百个玩具娃娃正被组装、喷涂、包装。林秋的工作很简单——检查经过的玩具是否有瑕疵。但越检查，他越感到不安。那些娃娃的眼睛太生动了，每当他的手指碰到它们的脸，都能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

"别看它们的眼睛。”沈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专注看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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