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腐臭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许眠捂住口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视网膜几乎灼伤——一条无限延伸的医院走廊，两侧病房的门以不规则的间隔排列，每扇门都在以不同频率开合，像一群饥饿的嘴巴。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在间歇的黑暗中，远处传来滑轮病床的滚动声和液体滴落的回音。

最令人不适的是，走廊本身在呼吸。

没错，呼吸。墙壁随着某种节奏轻微起伏，地面像柔软的海绵般下陷又弹起。许眠不得不扶住墙才稳住身体，掌心下的墙面传来黏腻的触感和...心跳？

"别碰墙壁。”周晦压低声音，"这是记忆组织的应激反应，会记录接触者的生物信息。”

许眠缩回手，发现指尖沾满了淡黄色黏液，散发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的实习医院，准确说是它在我记忆中的投射。”周晦的视线扫过走廊，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变成竖瞳，"三楼精神科，第七医学院最著名的'标本库’。”

远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紧接着是液体喷溅的动静。周晦一把拉住许眠躲进最近的病房。狭小的空间里摆着六张铁架床，每张床上都躺着...某种东西。许眠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被缝合得面目全非的人形，但腐败的甜腥味还是钻进了他的鼻腔。

"听着，”周晦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呼吸让他稍微分散了注意力，"这个关卡的主宰者是我记忆中最恐惧的东西——'完美病人计划’。那些没通过评估的实习生和病人会被...”

门外传来滑轮声，由远及近。周晦的手捂住许眠的嘴，两人紧贴着躲在门后。透过门上的观察窗，许眠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经过——那是个由绷带、手术器械和人体碎片缝合而成的怪物，身高近两米，戴着沾血的护士帽，六条手臂分别拿着针筒、骨锯、电击器和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器械。

「3号床病人...评估失败...需要重塑...」

怪物的声音像是几十个人同时说话，层层叠叠的回音中，许眠竟然辨认出了周晦的声音碎片。

等脚步声远去，周晦才松开手，额头上全是冷汗。"'缝合护士’，”他的声音嘶哑，"她们会把不合格者拆解重组，直到符合'标准”。”

许眠突然明白了那些病床上"东西”的来历。他的胃部一阵翻腾，不得不咬紧牙关才压下呕吐的冲动。"怎么打败这种东西？”

"理论上，找到这段记忆的核心创伤点并重构它。”周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型手持镜，"但问题是我...不记得这个创伤是什么。”

许眠瞪大眼睛："失忆？”

"选择性遗忘。”周晦苦笑，"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阈间，这通常意味着...”

"意味着创伤太可怕，连记忆本身都拒绝重现。”许眠接过他的话，想起自己那个由书本构成的父亲投影。

门外又传来滑轮声，这次是从不同方向接近。周晦快速扫视病房，目光锁定在通风管道上。"上去。”

他们刚爬进通风管，病房门就被撞开了。许眠从缝隙中看到三个"缝合护士”围在刚才他们藏身的床边，其中一人举起骨锯...

通风管狭窄逼仄，金属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的黏液。许眠跟着周晦匍匐前进，每爬一步都能听到下方传来的惨叫和电击声。有几次，他的膝盖直接压穿了锈蚀的管壁，险些坠入下方的恐怖手术现场。

"左转。”周晦指引道，"前面应该通向医生休息室。”

他们在岔路口转向左侧较窄的管道。这段管道异常温热，内壁有规律地搏动着，像某种生物的消化道。爬行了约十分钟后，周晦停下，示意下方就是目的地。

许眠透过通风口栅栏看到一间标准的医院休息室——如果忽略墙上那些会眨眼的照片的话。照片里全是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每个人的脸都在缓慢溶解。

周晦撬开栅栏，两人先后跳了下去。许眠的脚刚触地，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合影。他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上是两个男孩站在医院门口，大约七八岁。左边那个他一眼认出是童年的自己，而右边戴着口罩的瘦弱男孩...许眠抬头看向正在检查药品柜的周晦，心脏狂跳起来。

"周晦，”他的声音发颤，"我们小时候见过？”

周晦猛地转身，视线落在照片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要拿，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撞得巨响。

「找到你了...不听话的实习医生...」

"该死！”周晦抓起一把手术刀塞给许眠，"后门！”

他们冲进连接休息室的后廊，这里比主走廊更加扭曲，地面呈波浪形起伏，墙壁上布满血管状的凸起。身后的门被撞开，"缝合护士”六条手臂挥舞器械的剪影投射在颤抖的墙面上。

"分头走！”周晦推了许眠一把，"去找医院平面图，通常挂在护士站！”

"那你——”

周晦已经转身朝反方向跑去，白大褂在诡异的红光中像一面旗帜。三个"缝合护士”立即追了上去，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令人牙酸。

许眠强迫自己跑向另一端。照片在他口袋里发烫，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拐角处的护士站空无一人，墙上确实挂着一张平面图，但上面的文字在不断变化，像是有无形的笔在实时修改路线。

他刚伸手去摘平面图，背后突然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许眠僵在原地，缓缓转头——一个体型较小的"缝合护士”正倒挂在天花板上，口罩下的"嘴”由十几条缝合线交叉组成，滴落的不是唾液而是福尔马林。

「新病人...需要评估...」

怪物的声音像是小女孩和周晦的混合体。许眠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护士站柜台。柜台上的病历本突然自动翻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照片——全是周晦在不同年龄段的影像，最早的一张看起来不超过五岁。

「周晦...第七号实验体...评估中...」

怪物从天花板落下，针筒在手中闪烁着寒光。许眠抓起病历本砸向它，趁其躲闪的瞬间拔腿就跑。转过两个弯后，他撞进一间标着"手术中”的房间，反手锁上门。

喘息着环顾四周，许眠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手术室里。中央的手术台上绑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周围站着五个无面医生，正用各种器械对其进行"改造"。诡异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绝对寂静中，像一部被静音的血腥电影。

墙上挂钟的指针逆时针旋转，手术台上的身体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瘦弱的男孩。当无面医生们摘下面具时，许眠的血液凝固了——每张面具下都是不同年龄段的周晦的脸。

"记忆投影...”许眠喃喃自语。这不是真实的手术室，而是周晦被压抑的创伤记忆具现化。

手术室的门突然震动起来，外面传来金属撞击声。许眠慌乱地寻找藏身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更衣柜上。他刚躲进去，门就被撞开了。

透过柜门缝隙，他看到三个"缝合护士”拖着昏迷的周晦走了进来。医生的白大褂已被鲜血浸透，左手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护士们将他绑在手术台上，其中一个拿起电击器...

许眠的拳头攥紧了。照片在口袋里发烫，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当第一个"缝合护士”举起骨锯时，他踹开柜门冲了出去。

"停下！”

手术室里的所有投影都转向他。"缝合护士”们发出混杂的嘶吼，其中两个立即向他扑来。许眠躲过第一个的针筒，却被第二个的电击器擦过肩膀，剧痛让他跪倒在地。

「不合格...需要重塑...」

骨锯的嗡鸣越来越近。许眠抬头看向手术台，周晦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望向他。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许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撕毁的合影，用尽全力喊道："周晦！第七次轮回！你还记得这个吗？”

手术室里的一切瞬间静止。接着，像是镜子被打碎，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墙上的照片纷纷坠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许眠认出那是某种神经编码算法。

"记忆重构...”许眠恍然大悟，挣扎着站起来，"这不是真实的手术记忆，是某种...程序？”

手术台上的周晦突然坐起，眼中的琥珀色变成了刺目的蓝光。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机械女声：

【第七轮回记忆协议激活】

【核心创伤点定位：第七医学院儿童精神实验部】

【重构密钥：双生载体联结确认】

所有"缝合护士”同时发出尖叫，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撕碎般解体。手术室墙壁剥落，露出后面无穷无尽的档案柜，每个抽屉上都标着数字和名字。

周晦从手术台上滚落，许眠冲过去扶住他。医生的皮肤冰冷得像具尸体，但脉搏还在跳动。当许眠的手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伤痕时，两人的伤疤同时发出微弱的蓝光。

"双生载体...”许眠想起照片背面的字迹，"第七次轮回...”

整座医院开始崩塌。许眠紧紧抱住周晦，在意识被撕碎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机械女声的最终通告：

【第二关卡通关】

【双生载体同步率：41%】

【奖励记忆碎片：第七实验室门禁卡】

他们跌回安全屋的壁炉前。许眠浑身发抖，怀里抱着昏迷的周晦。医生的白大褂已经恢复洁净，但左手依然呈现不自然的弯曲——骨折。

壁炉的火光变成了温暖的橙色，新的倒计时在墙上浮现：21:33:07。许眠轻轻将周晦放在长沙发上，正要去找医疗用品，手腕突然被抓住。

周晦的眼睛睁开了，瞳孔还是诡异的琥珀色，但多了几分人气。"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医院...手术室...还有这个。”许眠掏出那张撕毁的合影，"上面是我们，对吗？”

周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眠连忙扶他坐起，却看到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完整的版本，两个男孩站在第七医学院门口，背后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成年人，脸部被刻意烧毁了。

照片背面用血写着：「第七次轮回，请这次一定要救他。——S」

"S？”许眠困惑地抬头。

周晦的嘴角渗出血丝："我的本名...周晦只是编号7的谐音。”他艰难地举起那张照片，"这才是原始记忆...我们曾经是...”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昏迷。许眠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发现掌心里多了一张金属门禁卡，上面印着"第七实验室：双生载体项目”。

窗外，第三扇门开启的声音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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