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锅炉房的门近在咫尺，但水鬼人偶突然从通风管爬出，拦在路中央。它的机械骨架已经被烧得变形，但胸口的"E-107"依然清晰。

"爸爸说...要带你回家..."人偶歪着头，声音突然变成了林秋记忆中父亲的声音，"小秋...跟爸爸回家..."

林秋如遭雷击，童年那个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不是游乐园，是这座玩具厂！父亲带他来上班，他在水池边玩耍，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而父亲为了救他...

"不..."林秋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你...是你杀了我爸爸！"

人偶发出尖锐的笑声，扑向林秋。沈夜挡在中间，被人偶的机械手指刺穿了腹部。蓝色的液体——不是血——从他伤口涌出。

"密码..."沈夜将燃烧的钢管塞给林秋，"去锅炉房...我的日记...会解释一切..."

林秋想拉他一起走，但沈夜摇摇头，用最后的力气将林秋推向锅炉房方向，自己则抱住了水鬼人偶。

"这次...换我保护你..."沈夜的声音开始失真，像是录音带没电了，"去找...墙里的..."

锅炉房的门在林秋身后关闭的瞬间，他看到了沈夜被玩具浪潮吞没的画面，和人偶们欢快的歌声：

"好朋友，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锅炉内部燃烧着不灭的蓝色火焰，将林秋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一个高大的人形。墙上的日历显示着今天的日期，被谁用红笔圈了出来：

**7月7日，特殊项目重启日**

锅炉房的铁门在林秋身后自动锁死，将玩具们的尖笑声隔绝在外。高温让他瞬间汗如雨下，蓝色火焰在巨型锅炉内部跳动，投下妖异的光影。墙上温度计的指针卡在红色危险区，表盘玻璃已经龟裂。

"7号楼...4室..."林秋喘着气，擦去流进眼睛的汗水。沈夜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墙里的日记会解释一切。

锅炉房另一侧有一扇小门，标记着"紧急出口"。林秋试探性地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旁的密码盘泛着冷光，他输入沈夜说的数字：19830707。

"滴——"

门锁发出电子音，缓缓滑开。外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墙壁上布满抓痕和干涸的血迹。林秋小心翼翼地前进，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无限放大。

走廊尽头标着"员工宿舍区"，但这里更像是一座监狱。铁栅栏后的房间整齐排列，每扇门上都贴着泛黄的名牌。林秋找到了4号楼7室——沈夜的名牌下还有一行小字：**特殊项目组-7号**。

林秋走近墙壁，轻轻敲击。靠近床头的位置传来空洞的回音。他用力一推，一块松动的墙砖应手而落，露出后面隐藏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本皮质日记本，封面上烫金的"7"已经褪色。林秋刚拿起它，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是沈夜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男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慈祥地搂着少年沈夜的肩膀。照片背面写着：**与父亲，项目启动前一日**。

"父亲？"林秋皱眉，这与档案室照片里的"7号实验体"对上了。他翻开日记本，扉页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如果你在读这本日记，说明我又一次失败了。但这次不同，因为有你，E-107——林子秋。**

林秋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的全名是林子秋，但入职时只填了"林秋"，工厂没人知道他的全名。

日记的第一页日期是1983年7月7日：

**今天父亲带我参观了玩具厂。他说这里将成为我们永远的家，我们会一起做伟大的实验。我很害怕，但父亲说好孩子不该害怕。他给我注射了蓝色药剂，说这能让我变得"耐用"。注射很疼，但父亲说疼痛是成长的礼物。**

往后翻，字迹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1985年3月15日：第三次转化实验。父亲说我的身体排斥率只有7%，是所有实验体中最优秀的。他奖励我一个新名字——沈夜，意思是第七个夜晚的守望者。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比7号好听多了。**

**1987年9月23日：父亲今天很生气。我偷偷放走了13号实验体，那个和我同龄的女孩。父亲说背叛必须受到惩罚。惩罚持续了七天，但我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每次试图回忆，手腕就会疼。**

林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咬过。

日记中间有几页被撕掉了，接下来的日期跳到了1999年：

**转化实验终于成功了。父亲用我的细胞样本培育出了第一批"永生玩具"。他说这些玩具将改变世界，让人类不再惧怕死亡。但我知道那些玩具里关着什么东西——它们会哭，会尖叫，只是大多数人听不见。**

**2003年12月25日：父亲发现了我的秘密日记。他说感情是设计的缺陷，要给我做记忆重置。我求他不要，我愿意永远当他的乖孩子。但父亲说科学需要牺牲。手术定在新年第一天。**

最后一篇日记的墨迹还很新：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轮回了。每次死亡后，我都会在7号实验室醒来，失去一部分记忆。但这次不同，因为我梦到了你——林子秋。父亲档案里那个失踪工人的儿子。你会在七月入职，带着和你父亲一样的恐惧。这次我一定要救你，哪怕再次被重置。**

日记本最后夹着一张工厂平面图，标注着一条通往"7号实验室"的秘密路线。图纸边缘有干涸的血指纹，旁边写着：**找到我的原始机体，摧毁核心。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的，07071225。**

林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7月7日是他的生日，而12月25日...应该是沈夜的。但一个出生于1983年的人怎么可能保持二十多岁的样貌？

窗外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林秋拉开百叶窗，看到厂区中央的钟楼显示凌晨4:30，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半小时。钟楼下方，一群发条工人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向锅炉房移动，领头的正是已经转化成玩具的小张，他的后颈发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秋迅速将日记本塞进工装口袋，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轻盈得不似人类。他闪身躲到门后，屏住呼吸。

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沈夜，但又不太像。这个"沈夜"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瓷白色，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他的动作像提线木偶般僵硬，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

"子秋...”"沈夜”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你不该来这里...”

林秋紧握从锅炉房带出的铁棍，心跳如雷。这个"沈夜”明显是玩具厂派来的仿制品。

仿制品突然抽搐起来，黑眼睛闪过一阵蓝光。当它再次开口时，声音变成了真正的沈夜："快走...它们在追踪我的信号...去钟楼地下室...找7号...”

话音未落，仿制品的头突然180度扭转，露出后脑勺上的控制面板。它的声音又变回电子音："违反指令，执行清除程序。”

林秋抡起铁棍砸向仿制品的头，金属撞击声震得他虎口发麻。仿制品只是晃了晃，随即伸出苍白的手指抓向他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光闪过，仿制品的动作停滞了。

门口站着另一个沈夜，浑身是伤，手里拿着那个蓝色火焰打火机。这个沈夜的眼睛是正常的琥珀色，嘴角还挂着血迹。

"正品。”他虚弱地笑了笑，"快走，我只能干扰它几分钟。”

林秋跟着沈夜冲出宿舍区。身后的仿制品发出尖锐的电子啸叫，整栋宿舍楼的灯应声亮起，无数房门同时打开，走出一个个不同版本的"沈夜”——有孩童大小的，有老年模样的，甚至还有女性版本的，它们全都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逃跑的两人。

"那是什么鬼东西？”林秋边跑边问。

"我的失败品。”沈夜的声音带着痛苦，"父亲...不，博士用我的基因样本做了无数克隆体。它们是我的兄弟姐妹，也是我的囚牢。”

他们穿过废弃的游乐区，锈蚀的旋转木马上坐着几个小女孩玩偶，正用缝着黑线的嘴哼着歌。看到沈夜时，它们齐声叫道："夜哥哥回来了~”

沈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脚步："别理它们。钟楼是工厂的中枢，地下实验室里有我的...原始身体。”

"原始身体？"林秋想起日记里的内容，"你到底多少岁了？”

沈夜苦笑："生理年龄25岁，实际存在时间...39年。我是第一批成功转化的永生玩具，也是唯一保留人类意识的。”

钟楼的大门被铁链锁着，上面挂着一个七巧板拼图锁。沈夜快速移动板块，拼出一个残缺的数字"7”。

"需要两个人的血。”他割破手掌，将血抹在拼图上，"该你了。”

林秋照做。当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时，锁链自动脱落，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齿轮装置，正在缓慢运转。中央摆着一个玻璃棺，里面漂浮着一个赤裸的少年——赫然是年轻版的沈夜！

"这就是我的原始机体。”真正的沈夜站在玻璃棺旁，表情复杂，"每次死亡后，意识都会回到这里，然后被植入一个新的克隆体。但记忆...总会丢失一些。”

林秋走近玻璃棺，水中的少年胸口有一个发光的蓝色核心，上面刻着"7号-沈夜”。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围还有六个类似的玻璃棺，但都已经空了，只剩下漂浮的连接线和破裂的标签：1号到6号。

"其他实验体呢？”

沈夜的眼神变得黯淡："失败了。1号到6号要么彻底疯狂，要么完全玩具化。只有我...因为父亲的私心，被允许保留部分人性。”

他指向房间尽头的控制台："那里可以关闭整个工厂的系统。但需要两个人的密码——你的生日和我的出厂日期。”

林秋想起日记本上的提示，迅速输入"07071225”。控制台亮起红光，显示：

【双因子认证通过】

【是否终止特殊项目？】

【警告：终止将导致所有7系列产品自毁】

沈夜的手悬在确认键上方："一旦按下，所有由我的细胞培育的玩具都会停止运行...包括我。”

林秋抓住他的手腕："等等！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夜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这是我存在的最好意义。"他轻轻握住林秋的手，"但在我消失前，有件事你必须知道——你父亲没有抛弃你。”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切换，显示出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日期是2007年7月7日，画面中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偷偷潜入实验室，试图破坏某个设备。当男人转身时，林秋认出了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是他的父亲！

"林子明，你的父亲，曾是博士的得意门生。”沈夜轻声解释，"他发现玩具里囚禁着儿童意识后，试图揭发这一切。但被转化成了...”

录像中，林秋的父亲被突然出现的白大褂们按倒在地。博士——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拿起一个金属头盔套在他头上。一阵蓝光闪过，林子明的身体剧烈抽搐，随后变得僵直。白大褂们将他抬上一个平台，开始往他的脊椎植入机械装置。

"发条工人A-107。”沈夜说，"你入职时分配的工号E-107，就是对应他的A-107。”

林秋的视线模糊了。所以那个水鬼人偶说"爸爸要带你回家”并非完全虚构...它确实包含着父亲的某些意识碎片。

"他还...存在吗？”

沈夜指向控制台另一个按钮："按下这个能释放所有被囚禁的人类意识。但肉体已经...我很抱歉。”

就在这时，钟楼的大门被暴力撞开。一群仿制品涌了进来，领头的正是那个穿白大褂的博士。他的脸像蜡一样融化又重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感：

"7号，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沈夜挡在林秋面前："父亲...不，博士。游戏结束了。”

博士的嘴角撕裂到耳根："不，亲爱的，游戏才刚开始。”他打了个响指，几个仿制品拖进来一个人——是被抓住的小张！年轻人的眼睛已经被换成玻璃珠，但嘴唇还能颤抖：

"林哥...按下去...求你了...”

沈夜与林秋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拍向控制台。博士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扑向他们，但为时已晚。

【系统终止程序启动】

【7号协议解除】

【释放所有意识体】

整个玩具厂剧烈震动起来。玻璃棺中的原始机体睁开了眼睛，蓝色核心开始过载发光。沈夜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透出同样的蓝光。

"谢谢你，子秋。”他微笑着，手指轻轻拂过林秋的脸颊，"这次...我终于能做个好梦了。”

博士和仿制品们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纷纷倒地。林秋想抓住沈夜的手，却只握住了一缕蓝光。在完全消失前，沈夜用最后的力气指向控制台：

"去找你父亲...他在水池...”

随着震动的加剧，钟楼开始崩塌。林秋抱起已经半玩具化的小张，冲向出口。身后，七个玻璃棺一个接一个爆裂，里面的液体混合着蓝光形成一道漩涡，将整个实验室吞噬。

当他们冲出钟楼时，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在玩具厂的外墙上，那些鲜艳的油漆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厂区内，所有发条工人都停止了移动，像真正的玩具一样僵在原地。

林秋放下小张，看向那个曾经爬出水鬼人偶的水池。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朝阳的血红色光芒。

他迈步向水池走去，口袋里沈夜的日记本微微发烫。最后一页，他还没给林秋看的那页，写着一行字：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请记得，在第七个黎明，我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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