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日,他已经连着躲了我七天
晨光割裂兵器架的阴影,我将司图青逼至墙角。少年将军古铜色的脸庞瞬间涨红,转身时撞翻整排长矛,玄铁重甲与青铜兵器相撞的轰鸣惊飞了檐下沙雀。
"躲我?"我拽住他蹀躞带,新换的胭脂红骑装扫过满地尘沙。他腰侧悬挂的旧香囊晃了晃——金线修补的祥云纹里,隐约透出我十四岁绣歪的"青"字。
少年将军踉跄后退,后腰抵上草垛的刹那突然发力。天旋地转间,我被他护着后脑按进干草堆。薄荷香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他颊边新添的箭伤近在咫尺,结痂处还沾着我晨起试妆的胭脂。 草垛簌簌落下金芒,我跌在他铠甲上,唇瓣蹭过的箭伤洇出胭脂色。少年将军喉间溢出声闷哼,星眸里翻涌着戈壁暴雨前的浓云。他护在我后脑的手掌渗出薄汗,薄荷香混着铁锈气在鼻尖酿成醉人的酒。
"莫阿潼..."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喉结滚过三遭才吐出后半句,"你睫毛沾了草屑。"指尖拂过的触感比北狄人的羽箭还烫人,惊得我颈后寒毛倒竖。
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嬉笑。莹姨的团扇半掩朱唇,娘亲正用剑鞘戳司大将军的腰眼:"快看青儿耳朵!"老将军憋笑憋得铠甲都在颤,从牙缝里挤出气音:"老子这就去翻黄历..."
图青突然触电般弹起,玄铁护心镜撞上我额角。我们同时痛呼出声,又在四目相对时齐齐愣住——他眸中映着个云鬓散乱的姑娘,我眼里烙着个满面飞霞的少年。
"我...我去校场!"少年将军同手同脚往外冲,蹀躞带勾住我腰间禁步。玉珏相撞的清响里,我们踉跄着栽回草垛,他护着我后腰的手掌正扣住昨日新添的箭伤。
"嘶——"
"疼吗?"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他染血的绷带扫过我手背,我鬓间金步摇缠住他发梢。远处突然爆发出震天喝彩,老王叔举着酒葫芦高喊:"亲一个!亲一个!
紧接着我俩一见面就脸红躲了对方好几天
立秋后的夜风格外凛冽,刮得营帐猎猎作响。我正伏在案前研究布防图,忽听营外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帐帘掀起的刹那,图青满脸是血地冲进来,玄铁护甲上还插着半支断箭:"北狄夜袭!"
混乱来得比戈壁的沙暴更急。我抄起柳叶剑冲出帐外,整个营地已陷入火海。箭矢如蝗虫般遮天蔽日,有个北狄兵被我斩落马下时,颈间狼牙项链断裂——和狗蛋儿从前戴的一模一样。
"阿潼小心!"娘亲的银枪从我耳畔掠过,挑飞一支暗箭。我转身时,突然嗅到一阵甜腻异香。后颈传来刺痛,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里,是娘亲撕心裂肺的喊声和图青那匹乌云驹踏着火浪奔来的身影。
再醒来时,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嘴里塞着腥膻的皮子。北狄人的帐篷弥漫着羊油与血锈混合的浊气,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丫头手上沾了我们多少勇士的血!"粗粝的北狄口音在头顶炸开,"就该把她钉在辕门上示众!"
蠢货!"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她是骆言心的眼珠子,更是莫相爷的掌中宝..."脚步声渐远,"王上要用她换黑水关三座城池..."
我眯着眼缝观察四周。帐篷角落里堆着沾血的兵器,北狄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袖中薄刃已经磨断了腕间麻绳,但我不敢轻举妄动——帐外至少守着六个北狄精兵。
突然,厚重的帐帘被掀开。两个北狄武士架起我,拖行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我被粗暴地扔在北狄王座前,抬头看见一张戴着青铜狼面具的脸。
"莫家女。"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娘正在调兵..."
"报——!"一个北狄兵慌慌张张冲进来,"南营粮仓起火了!"
边关大营
营帐内的油灯将母亲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牛皮地图上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她指尖按在代表断魂崖的位置,声音冷静得可怕:"北狄要拿阿潼换黑水关,三日后交易。"
司大将军猛地起身,玄甲相撞铮然作响:"骆将军!末将请命即刻发兵!"
"不可。"母亲指尖敲击案几,发出沉闷声响,"这明显是个局。"
"那是我干闺女!"司大将军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黑旗东倒西歪,"二十年前黑水河..."
"司大哥。"母亲突然打断,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那是父亲亲手雕的木兰花,"你我同袍二十载,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兄长。"她声音渐沉,"但贸然出兵只会..."
"那是潼潼啊!"司大将军双目赤红,声如闷雷。
母亲霍然站起,银枪在地面划出火星:"正因如此!我首先是边关守将,其次才是阿潼的母亲!"她环视众将,一字一顿:"我相信我的女儿,就像..."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她。传令兵踉跄冲入:"报!司小将军抢了乌云驹冲营了!"
帐内死寂。莹姨手中药碗坠地,褐色药汁溅上绣着并蒂莲的裙角。
"混账小子..."司大将军声音哽咽,却带着骄傲。
母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决然。她扯下左袖白布系于额前:"传令!全军按丙字预案行进!"转头看向司大将军:"司大哥率轻骑绕后接应。"
莹姨默默上前,将两个平安符塞入他们手中:"一定...带孩子们回来..."
乌云驹的蹄声碾碎荒原寂静,图青伏在马背上的身影像一柄出鞘的陌刀。少年将领玄甲残破,肩头一道箭伤还在渗血,却衬得他猿臂蜂腰的身形愈发凌厉。朔风掀起他散落的额发,露出眉骨上一道新鲜血痕——那是半刻钟前为冲破北狄营门,硬挨了守将一记流星锤。
"报——!南营粮仓起火了!"
北狄营地骤然炸开混乱。图青反手抹了把脸上血污,发亮的星眸在火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妖异。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玄铁战靴碾碎冻土,
主帐内传来熟悉的清亮嗓音时,图青正割开第三个巡逻兵的喉咙。
"你们王上是不是傻?"我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气急败坏时的上扬尾调,"用我换黑水关?我娘亲宁可亲手杀了我也不会让出半寸国土!"
图青喉结滚动,踹开帐门的瞬间却愣住了——少女正将一名北狄武士过肩摔在地上,染血的裙裾旋出半朵红梅。她抬头时,颊边一道血痕还往下淌着,杏眼里却烧着灼人的光。
"来得真慢。"我挑眉骄傲道,腕间半截断绳随动作晃荡,"我差点就要自己杀出去了。"
帐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图青反手将陌刀抛给她,自己抽出了腰间软剑。刀光剑影里,少年后背突然撞上一片温热——少女不知何时已与他背脊相贴。
"你左三我右二?"
"成交。"
杀到营门时
他猛地将我托到乌云驹翻身上马
"抱紧我!"他低吼着,陌刀在身后舞成银网,箭矢被斩断的脆响混着他压抑的闷哼。我听见箭簇入肉的闷响,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次震颤,却看不见那支淬了蛇毒的狼牙箭是如何穿透他的胸膛。
小爷将我的压寨夫人抢回来了!
哈哈哈……"
他笑得恣意张扬,虎牙上沾着血丝,却把痛呼生生咽回肚子里。我笑着捶他胸口,触手却是黏腻的温热。
你——"
嘘——" 他染血的手指轻点我唇瓣,呼吸已经不稳
——听
玄甲军的号角声穿透云霄。我惊喜回首,却见图青突然从马背上栽落。乌云驹长嘶着人立而起,我拼命勒住缰绳,眼睁睁看着他像片落叶般坠入泥泞。
"图青!
少年仰面躺在血泊里,毒箭在胸口随着喘息微弱颤动。月光漏过他染血的睫毛,将我哭皱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莫阿潼” "我……"齿间碾着滚烫的字,却在瞥见她衣襟上属于自己的血渍时骤然清醒。北狄蛇毒在血脉里烧,军医说过,中此毒者十之八九活不过三日。
——若他当真死了,这话便会成扎进她心口的倒刺
指尖突然触到她垂落的发梢。若是往常,定要揪着这缕青丝笑话她"姑娘家头发像草窝",可此刻他蜷起手指,生怕血污弄脏了它。喉结滚动着咽下更多情话,却咽不下眼底翻涌的星子。
(若我说了,她当真应了……)
(这傻子定要为我守三年又三年,钦慕她儿郎从她帐前打马而过,她却抱着块冷碑数鸿雁——)
箭毒在肺腑里烧出个窟窿,疼得他发笑。
"你哭起来……"他故意让尾音浸满旧日的混不吝,"像我家难产的母马……"鲜血从虎牙滴落,在沙地上开成小小的花。多好,等毒发了,等葬了,她只会咬牙切齿地骂"混账图青",而不是抱着句"心悦"在漫漫长夜里熬干眼泪。
少女的掌心突然死死压住他心口,仿佛要隔着血肉按住那个呼之欲出的秘密。"你不准死……"她的泪混着沙砾砸在他唇上,"你不许死……"
远处玄甲军的火把蜿蜒成星河,他望着她身后辽阔的夜空,突然希望自己真能变成一颗星——要离月亮远些的,免得每夜照见她独坐窗前的影子;又要足够亮的,替她吓退所有扑火的飞蛾。
(阿潼啊……)
(若你喜欢我,这世间再不会有儿郎如我般,敢在阎王殿前还想着替你擦泪)
(若你不喜我……)
(就当我永远是那个混账同袍,年年清明你策马踏过我的坟头,溅三杯烈酒便走)
黑暗漫上来时,他拼尽最后力气握住她一缕头发。没有红绳,没有玉佩,只有黏稠的血悄悄缠住青丝,在无人知晓处系了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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