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你坐在花园里吻我

我哥把我甩了。虽然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跟我谈恋爱。当他面无表情地宣布他家并不再是我的家，再也不是我每天喝完酒就能跌跌撞撞踩着脏兮兮地鞋子栽倒在他怀中以后的拷问室，再也不是我关着三手书四手书的储物间，再也不是我们去往阿瓦隆所乘坐的宫廷火车上提前当彼此夜间快乐伙伴时的载罪地，假如我的气味就此一刻不停地被我带走，带到离他特别远的地方，他肯定不会想我，因此我想不到任何可以用来报复他的理由。我其实可以到温弗里德·塞巴尔德笔下的萨摩莱顿庄园又或是一百年前还没有被那个英国人和法国人放浪烧完的圆明园，更可以是两千多年前埋葬着同名同姓魏文帝的首阳亭。温弗里德·塞巴尔德说慈禧是个小姑娘，曹丕说我做事像个小姑娘，权当是夸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冷酷无情。

我不喜欢冬天，我今天只穿了三件衣服，一件秋衣，一件毛衣，一件风衣，再加上螺旋状像蟒蛇缠绕在我脖子上的围巾，明明三四分钟以前脖子上刚刚被殖民了红印，那时我早已想好作为乡土题材的短篇我该怎么把曹丕描绘成一个坏蛋地主，而三四分钟后的我竟真的成为一个可怜的农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事情发展成如下局面（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着打好的滴士），这完全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和他吵架，他一说话一谈到我们之前不三不四下流的感情，一用他那作呕的理智语气来分析这样偷情般生活的可行性时我就想吻他，以堵住他那张明显难以巧舌如簧但足够令我目眩神迷的嘴来。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天，是一次很不经意的不经意，吃同一条百奇的时候嘴唇和嘴唇恰巧并拢在一起，百奇很硬，但是曹丕的嘴唇像云朵一样，他很要脸地覆上来，我自然没有拒绝。寒风在身边呼啸，我们却像两朵波间绽开的新荷。我感觉自己发烫过了头，再这样真的要晕倒，于是从池塘里里漂浮上来。曹丕舔了舔嘴唇说你吻技真的很差。我说你妈逼的这是老子初吻。曹丕说哦。原来你没谈过恋爱？曹丕接着说，当年我在学生会当主席的时候还帮你截停了很多张情书来着，那些女孩们字迹工整地写着曹子建收，我记了那些女孩的名字，并开始猜想弟妹姓什么是哪个班的，当我在学生会的转椅上摸清了所有的少女心思以后就把这些情书和作废的个人档案放在同一个收纳盒里了，哦，那个收纳盒里可能还有我刚擦过鼻涕的餐巾纸。我没有骂他，我忍住让自己没骂他，我一没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二没说谢谢你帮我处理这些你眼中的垃圾，三没说你最应该处理的是我放在你书桌上的那张。

“你真的看过了吗？”我问他。

曹丕背起其中的任意一张来：“曹子建同学，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接着补充道：“就是像这样很直白的。”

我听不到后半句，我说：好，可以，一言为定。

他这样装傻充愣不明不白地和自己的亲弟弟展开恋爱关系的实质无非只有两种，第一种便是折磨我，让我像现在一样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第二种便是他根本没听清我在呢喃什么，只是自然又自然地像往常一样拽着我的衣袖往家的方向走，因为一辆车经过，污水即将飞溅在我和他的衣服上。正好我在都城的房子已经到期，于是我很有心机地问了他，我现在无家可归了，哥，我可不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正好你最近不是缺个打字员？曹丕答应得很不爽快，第三天凌晨四点才回消息说那你把行李拿来吧。我回了个OK的表情包。久别重逢（其实距离我们第一次接吻也就过去了半个月），我伸出双臂准备拥抱他，结果他全然无视我的热情希冀，只是把三个超级大的行李箱塞到他过于宽大的客厅。我不是第一次来，我还是惊叹于他对于家务要求的严苛（这得功在打扫卫生的阿姨），我打开一个一个行李箱，两个箱子放的淘来的书籍，另一个放的全是当季的衣物。曹丕说新家具买了一些但都没到全，你得睡沙发，衣柜就和我合用吧，衣柜很大还有半边没有用成功。住进去的那个中午我做了第一顿饭，我煎了两个爱心型的鸡蛋，模具是他用来烤饼干的，并把他冰箱里一盒一盒精密策划的快速食品都丢掉了，你也真的是很健康，我很不客气地夸奖他。

我能辨别到他那时的神情仿佛要说：“你也不赖。”但他没说这句，而是极其自然地回了一句：“那我们待会儿一起去买菜吧。”

我说：好，可以，一言为定。

我把所有的书搬在他空空荡荡的长书架之后，他还没有做完他的工作，黑眼圈是那台昼夜不息电脑的呕吐物。我把手挥在他面前，要不你先睡会儿觉吧，我来帮你做。这个坏蛋居然很机敏地把电脑合上了，严肃地说你处理不好的。干嘛？你正在跟老爸弹劾我？无所谓无所谓，你这个人我知道的，既然我已经决定和你做爱人，我会不择手段地爱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气鬼的。“我们去买菜吧。”

故事进行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杜撰的成分是多少，我的记忆里曹丕永远做着一个坏不到底的坏蛋。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任由我造次，任由我把他宽大空阔的冷静宫殿变成欢爱在枕席的伊甸园，但他为什么还能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以后你别住我家了。我想吻他，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们的家，无理取闹地问他你真的舍得我走吗。曹丕没有再说第二句话。毫无征兆的变卦，诺言像嚼槟榔一样嚼烂在他嘴里，我恍然：原来诺言是类毒品。那眼泪是什么，我问我自己，我的心脏说这是以曹子桓署名的根植在这里的病原体。原来爱是癌症。我分不清那是否是我的臆想了。我记得那天逛超市，路过一个饰品店，曹丕看见一对戒指，装饰物是两条游鱼。他让店员帮我们试了一下，居然刚刚好。我说我不要，这种事情要不然还是等我们结婚再说呢，我们可以去挪威，可以去荷兰，可以去葡萄牙。（这段大概是我当时的臆想了，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曹丕不可能抛下大陆的产业。）过了几天曹丕很故意地把戒指中的一只连着盒子摆在饭桌上，当时我依旧在研究爱心摆盘，他说这个很漂亮，他很想带在自己手上，正好买一送一所以给我也买了，这蹩脚到荒唐的理由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谎言有多么的拙劣，他逃避了婚姻这个遥不可及的话题，但他说希望我永远带着它。于是我一直将这只鱼带在右手无名指上，我上网搜过了，这个象征着热恋期。热恋期里我们做了所有情侣应该做的事情，我诙谐地买了一大堆“买一送一”的东西，我现在穿着的秋衣曹丕有一件其他颜色的，毛衣曹丕有一个圆领的，而风衣的腰带是和曹丕的互换的，就连围巾上也残留着他的气味。

恋爱期间我们一共养了六盆植物，一对黄鹂鸟，以及互相作着批笔的无数字句。我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绝情地屠戮我们的感情，简直就是将好不容易养活养好的植物连根拔起地扔进他那个所谓的收纳盒里。我承认我赌气的成分占了大多数，把衣服书本糊里糊涂地尽数塞满行李箱转身就跑，不喜欢我我就收回我的执拗，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折返来喜欢你。凭什么你就这样将我挥走。我们游经秋日下的菊花，春风中的青松。一年四季共同度过的光景没有办法一一叙述清楚，我只记得你像是坐在花园里吻我。阿瓦隆的深谷常伴着稀有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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