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夏复

沉寂许久的当铺再次启动，这一次，它悄然降落在海边。夜幕低垂，月光如银纱般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美得让人心颤。

“哇！洛荞姐姐快看呐！好漂亮啊！”黎初双眼发亮，像是被眼前的美景勾了魂似的，完全沉浸其中。

“唉……”洛荞看着黎初那副天真的模样，无奈地抬手扶额，“你别只顾着玩了，正事还没办呢。”

“哎呀～知道啦！”黎初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随即欢快地冲向大海，赤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他以前也很喜欢这里。”一道不属于她们两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哇啊啊啊！”黎初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浅海里，溅起一片水花。“你还好吗？”声音的主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人，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没事没事。”黎初狼狈地爬起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好奇地看向声音来源，“你是……？”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伸手将她拉上岸，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啊，我叫季冬玥。”

这时，洛荞也从当铺那边缓步走来，语气温和却不失礼貌：“你好，她没事，她一向这么毛毛躁躁的。”

“你就是铺主吧！”季冬玥激动地一把抓住洛荞的手，“额……是的。”洛荞略显尴尬，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喂喂！你干嘛啊！”黎初嘟着嘴，挤到两人中间，把她们分开，“你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啊啊！差点忘了！”季冬玥回过神来，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球体和一本书，“这是我一半的灵魂，还有带给你的故事。我希望铺主能帮我把这半颗灵魂做成平安符，和他的灵魂一起送入轮回。”

“为什么？”洛荞皱眉，语气严肃，“这是有代价的。”

“我不在乎。”季冬玥轻声笑了笑，眼神中透着坚定，“他这一生太苦了，我希望他下辈子能活得开开心心的。”

洛荞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接过女孩手中的书，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我得先看看这个故事，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好。”季冬玥点点头，双手将书递了过去。

书页翻动的声音轻响，故事缓缓展开：

我的爱人名叫裴符融，他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温和有礼的。他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而我呢，也有着几位交心的朋友，老师对我关怀备至，父母更是将我视若珍宝。我们的生活原本如同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直到那一天，我姑姑家的孩子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姑姑因事务繁忙便托付我陪同。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因校园霸凌变得愈发封闭。一路上，我费尽心思地讲了许多笑话，试图逗她开心，终于，在我的努力下，她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当我坐在诊室外静静等待时，我看见了他——裴符融。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但因为他很高长的也好看，我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原本我打算迈步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他母亲从咨询室里走了出来。“你还想让我怎么办？跟你那爹一个样，真是让我恶心。什么抑郁症？装得挺像，说到底你就是个神经病。”她用最刻薄、最伤人的字句肆意地辱骂着自己的儿子。而他，只是静默地站着，仿佛那些话不曾入耳。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似乎扫到了我，四目相对的一瞬，我的心底涌上一阵尴尬与复杂。随后，他和他的母亲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时，姑姑家的孩子也跑了出来，于是我带着她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见面变得格外尴尬。我渐渐明白了，为何他总在节假日选择留在学校，那个所谓的“家”，早已失去了温度，对他而言，那里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罢了。真正让我们开始交谈，是在一个端午节。那时，我的父母外出旅游，留我一人在学校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我漫无目的地在楼下操场刷着手机，无意间看见他从远处走过。鬼使神差地，我跟了上去，试图与他搭话。不出所料，他的回应礼貌却疏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然而，我并未就此作罢，我一路上跟他说了很多话，直到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今天开心吗？”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愣住了。他停下脚步，目光缓缓移向我，那眼神直直地看进我的心里，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不自在。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开心。”但他的语气中分明藏着一丝违和。“你骗人。”我鼓起勇气打断了他，“如果不开心，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听。”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像是被触及了某种深埋的情绪。从那一天起，我们逐渐熟络起来，开始一起度过了许多个平凡却温暖的日子。

渐渐地，我了解到了他的家庭状况。父母早在他初中时便已离异，母亲似乎对他充满了厌恶，每日都带着一个叔叔回到家中。在那时，他便明白自己已然无家可归了，而母亲也从未有过一次对他的关心询问。他患上了极为严重的心理疾病，每夜里，他总是拿起刀，在自己的手上划下一道道口子，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痛苦。看着那一道道极深的伤口，我心中满是疼惜。我紧紧地抱着他，轻声告诉他，我不会离开，我爱他，我要将他从这深渊中拯救出来。他渐渐地变得好了起来，我心中满是欢喜。然而，可是……上天似乎决意要夺走他那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妈妈结婚了，与那个叔叔。而他，也将在过年时转学到另一个城市。那是他第一次反抗，可换来的却是母亲和那位“爸爸”的指责与打骂。我原以为还会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却不承想，那匆匆的一别竟成了永诀。他走了，从高楼一跃而下，生命戛然而止。在他离世的前一天，他曾递给了我一个盒子，神秘地告诉我，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打开。我满心疑惑，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先听闻了他离世的噩耗。颤抖着双手，我缓缓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莲花图案的小本子，那是他精心挑选送给我的；还有我平日里最爱吃的零食，仿佛带着他的一丝温度；另外还有一盘录音带，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他留下的最后想说的。

我按下录音带的播放键，他的声音流淌而出，那一刻，我的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冬玥，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不要为我悲伤，这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后反抗。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心理科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不，或许还要更早。阳光洒在你身上的那一刻，你就如同一道耀眼的光，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我以为自己早已认命，计划着结束这毫无意义的生命，但你的出现却让我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我爱你，真的好爱你。可是上帝要夺走这一切，妈妈要带我离开，而这一别，我们便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冬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含义吗？符融，这是‘芙蓉’的谐音，而芙蓉即是莲花，属于夏天的花。而我是注定活不过冬天的人。感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虽然幸福太过短暂，但我仍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冬玥，我爱你。”

录音带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却已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流泪。靠爱拯救一个人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我没有拯救他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之中，那些无法醒来的黑夜仿佛成了他唯一的归宿。我低头凝视着录音带，目光像被钉住了一般，久久未曾移开。时间悄然流逝，恍惚间天际已泛起微光，新的一天竟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而我的心却依旧沉溺在昨日的泥沼里，难以挣脱。

故事结束。

黎初虽然听过了许多这样的故事，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低声喃喃：“还是没能救到他……”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沉甸甸地压在自己的心头，仿佛一句未尽的叹息，在空气中久久徘徊。

“那你是怎么死的？”黎初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我吗？”季冬玥唇角扬起一丝淡漠的弧度，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被他妈妈按在水里，溺死的。”她的语调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那场窒息的痛苦从未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什么？！他妈妈才是有病吧！”黎初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如同炸开的火焰般难以抑制。她的心底涌起一阵寒意，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恶毒，竟能亲手将两条鲜活的生命推向死亡的深渊。每念及此，愤怒与悲凉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的理智。

洛荞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思绪之中。季冬玥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期待轻声问道：“铺主小姐，可以答应我了吗？”空气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后洛荞微微点了点头，吐出一个简短的字：“嗯。”她的声音平淡而疏离，紧接着，她便垂下眼帘，不再多言，像是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那无声的静谧里。

洛荞的神情依旧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激起她内心的波澜。“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不会有下一世，永远不再有来生。”她的声音平静，却像一记重锤击在空气中，令四周陷入短暂的沉寂。季冬玥听完，微微一怔，随后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好。”那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为什么？姐姐，她……”黎初的声音哽在喉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倾吐，却被洛荞冷然打断。 “这是规则，无人能够违背。否则，等待我们的只会是更为残酷的惩罚。”她的语气如冰霜般不容置疑，目光中透着决绝与深深的无奈。 黎初嘴唇微颤，终究没有再开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唯有风声低吟，像是为这场离别奏响的哀歌。洛荞抬手，法诀轻点，灵魂的光芒缓缓升起——裴符融的灵魂与季冬玥的一丝灵魂交织片刻，随后一同被推向了那无尽的轮回之流。

季冬玥剩余的灵魂开始消散，她的身影如同一抹脆弱的烟雾，在微风中消散着，直至彻底隐没于虚空之中，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那曾经鲜活的存在，如今只留下一片空寂与冰冷的余韵，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莲花是夏天的产物，你活不过冬天，那就让冬天彻底消失，符融，愿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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