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长安城迎来了今春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夹杂着腥风,在朱雀街的青石板上铺开了一层薄薄的红霜,宛若大地低垂的血泪。我攥紧缰绳,手背上的青筋如扭曲的藤蔓般凸起,目光死死追随着前方那抹玄色衣角。它在宫墙转角处一闪而逝,仿佛一道幽灵般的痕迹,将我的心头压得愈加沉重。
"追!"
马蹄踏碎琉璃瓦的脆响划破夜的寂静,惊动了檐角沉睡的铜铃。我伏低身躯,紧贴马背,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鼻尖却捕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苦杏仁气息——那正是谢家独门毒药“阎王笑”的味道,阴冷而致命。三日前,也正是这缕幽香,引着我踏入东宫密室,目睹了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太子被剜去双目,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十指深深嵌入砖缝,指节因剧痛扭曲变形,而指缝间,蛆虫缓缓蠕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炼狱般的折磨。
"谢云翊!"我厉声一喝,手中九节钢鞭骤然甩出,鞭梢精准地卷住前方飞檐,借势腾空跃起。玄衣人在宫阙之间辗转如鹤,袖中银链破空之声与我的钢鞭回响交织成网,清脆凌厉,宛若一场无声的对弈。忽然,他足尖轻点朱雀门鸱吻,身形微顿,随即转身。刹那间,月光如水,劈开厚重的云层,洒落在他的侧脸上。那半张容颜如玉雕般冷峻,线条分明,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绝与疏离。
我呼吸一滞。那张脸本该在三年前就化为灰烬。
“小将军又走神了。”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骤然回神,却见谢云翊的银链已悄然缠上我腰间的玉带钩。他指尖轻挑,缓缓收紧链条,玄色大氅顺势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那道狰狞的烙铁伤疤——那是天牢火刑留下的永恒印记,仿佛沉默地诉说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挥鞭击向案上的烛台,烛火在刹那间四散开来,如同跳跃的流萤。火星溅落在他那绣着金线的衣襟上,却仅仅灼出了几个不起眼的焦黑小洞。“谢家余孽,竟敢潜入玄甲军。”钢鞭如蛇般缠上他的脖颈,在那一瞬间,苦杏仁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与他身上那抹龙涎香交织在一起,竟诡异地诞出一股甜腥之感,令人心头发寒。
谢云翊忽然轻笑,指尖点上我胸前的护心镜。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三年前那个血色黎明涌入脑海——他也是这样用匕首挑开我的战甲,在我心口划下第一道血痕。"将军可记得,"他声音像浸了毒的蜜,"你说过要娶我的。"
钢鞭坠地发出闷响。我踉跄后退撞上屏风,看着他慢条斯理解开衣襟,露出胸腹间交错的可怖疤痕。最深的那道从左胸斜贯至右腹,正是当年我亲手刺下的长枪留下的。
雪下得更急了。我挟着谢云翊落在摘星楼顶时,整座皇城已在脚下铺开银毯。他忽然剧烈咳嗽,殷红血珠溅在琉璃瓦上,像极了那夜太子东宫地砖上的血梅。
"解药在哪?"我掐住他咽喉,看着他因窒息泛红的脸。这张脸曾让长安城多少贵女掷果盈车,如今却成了索命的恶鬼。
谢云翊的嘴角忽然扬起,指尖轻轻点上了我的眉心。那冰凉的触感,令我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的洞房花烛夜。彼时,他也是这般,用指尖描摹我的眉骨,低声呢喃着要将我的模样刻进骨血。那时,他的腕间还系着象征喜庆的红绸,可如今,那里缠绕的却是浸满寒毒的银链,冷光微闪,刺痛了我的眼。
“将军可曾听闻,”他蓦地贴近我的耳畔,嗓音如同缠绕着毒雾般温柔,却又透着令人战栗的寒意,“太子中的‘阎王笑’,唯有以至亲之人心头的鲜血为引,方能解其毒。”我瞳孔骤然一缩,惊惧尚未涌上心头,他已然含笑咬破舌尖。那一瞬,苦杏仁的甜腻香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息,铺天盖地般涌入我的喉间。
玄甲军如潮水般涌来,将摘星楼团团围住。我手持匕首,冰冷的刃尖正抵在谢云翊的心口。他的雪白中衣已被鲜血浸透,绽开如红梅般凄艳的花簇,可他唇角那抹讥诮的笑意却依旧未散:“将军,你舍得杀我么?”火把摇曳,将夜空烧成一片血色。我低头望向楼下密密麻麻的箭阵,心头忽然一颤,仿佛时光倒流至三年前。那时,他也是这般将我挟持,在城楼上,冷眼旁观谢家三百口人头落地,血染长街。
"云翊,放下兵器!"父亲的声音穿透风雪。我握匕首的手微微发抖,看着他胸前的血迹在雪地上蜿蜒成河。谢云翊忽然握住我手腕,将匕首更深地推进自己胸口:"当年你欠我的,今日该还了。"
温热的血溅上我脸时,我听见皮肉被利刃穿透的闷响。他倒在我怀里的瞬间,我摸到他后颈处凸起的疤痕——那是天牢火刑留下的烙印,形状像极了半朵残梅。
谢云翊的尸体,是在七日后失踪的。我率领着玄甲军,将整个长安城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直至踏入那座阴冷的城隍庙。在那里,我找到了他那件染血的玄色大氅,静静地躺在供桌旁,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而供桌上,一只粗陶罐孤零零地摆着,里面沉着半块玉珏。当我将它取出时,心猛地一沉——它与我腰间挂着的那半块,竟严丝合缝,仿佛天衣无缝地拼凑出了一个破碎的命运之轮。
那一夜,梦境如潮水般涌来。我又回到了三年前的谢家刑场,寒风凛冽,天地肃杀。谢云翊被强行按在斩首台上,乌黑的长发散落一地,如同一幅破碎的画卷。我手持圣旨,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就在此时,他忽然仰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黑血顺着唇角缓缓淌下。“小将军,”他的声音低哑而平静,“你鞋上沾了血。”那话语宛如利刃,直刺入我的心底。
我猛然惊醒之时,恰逢五更梆子敲响,空寂的夜色里,那声音格外清晰。枕边静静躺着一只素缎荷包,入手微凉,内里装着半块玉珏,血迹斑驳,触目惊心,还有几粒苦杏仁滚落指间,散发着隐约的苦涩气息。窗外残月如钩,冷光斜斜洒入,映在案上那份不知何时出现的婚书上。鲜红的朱砂印泥尚未完全干透,墨迹透着几分凌厉,上面赫然写着:“谢云翊与沈昭,永结同心。”寒意从心底攀爬而上,仿佛连呼吸都被这无声的宣告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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