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的秋雨绵延不绝,将乱葬岗浸泡成了一片腐臭弥漫的泥泞之地。哑婆佝偻着身子,蹲在第七具女尸旁,枯瘦如柴的手指如同刀刃般划开尸身的腹腔。伴随着她动作的瞬间,一群乌鸦从尸体间惊起,振翅声撕裂了雨幕的沉闷。这已是本月第七具身怀六甲的死囚尸体,每一具女尸的肚皮上,都烙印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蛇纹——那正是国师府苦苦追查的“妖琴案”标记,仿佛一条隐秘的线索,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罪恶。
子夜时分,哑婆手持新鲜的脐带,轻轻地将其缠绕在琴轸之上。那具古琴通体漆黑,宛如初生婴儿的胎衣,散发着一种神秘而阴冷的气息。九十九条脐带编织而成的琴弦,在幽暗的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每逢月圆之夜,这琴便会自行鸣响,其声如婴孩夜啼,凄厉而悠长,令人不寒而栗。今夜,当第十根弦终于缠成之际,异象陡生——琴身表面竟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珠,一滴滴沿着漆黑的琴身滑落,最终在琴尾汇聚成一个诡异的“卍”字印记,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正逐渐苏醒。
"妖琴出世,诛邪使何在?"乌鸦的聒噪声中,裴九霄破窗而入。他眉心血痣在幽绿鬼火中泛着妖异红光,手中锁魂链缠着的,正是三日前失踪的仵作——此刻只剩张完整人皮,腹腔里填满了浸透朱砂的琴谱。
当裴九霄的锁魂链悄然缠上哑婆的脖颈时,琴匣的夹层中猛然飞出一片裹尸布。那布帛以金线绣着九龙夺珠的图案,栩栩如生,而中央却嵌着一枚银钩——与他幼年时溺毙孪生妹妹的凶器如出一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布角处浸染着暗褐色的血渍。当符火的光芒映照其上时,一幅幻象骤然浮现,正是国师夫人临盆时的情景,仿佛要将人拉入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之中。
"三百年前暴君殉葬的裹尸布,"裴九霄的锁魂链突然发出哀鸣,"怎么会在你这妖妇手中?"他忽然捂住心口,血痣化作银钩刺入瞳孔,眼前浮现出前世的记忆:他亲手将襁褓中的女婴钉入棺木,而棺中女尸穿着的,正是眼前这块裹尸布。
哑婆突然拨动琴弦,九十九条脐带如活蛇缠上裴九霄四肢。他听见婴孩啼哭混着水声灌入耳膜——那正是他十二岁那年,将孪生妹妹按进荷花缸时的声响。锁魂链坠地刹那,他看见哑婆腹部隆起如鼓,胎动处隐隐现出剑形胎记。
"大人可知这琴何名?"哑婆的手指抚过琴身,脐带弦突然渗出腥臭黑水,"它叫往生轮,专渡未亡人。"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裴九霄的佩剑突然出鞘,剑锋直指自己心口——那剑刃上竟映出他前世剖开孕妇肚腹取子的场景。
安魂曲至高潮,裴九霄的七窍同时渗出血泪。他看见三百年前自己身为暴君近臣,正将弑神剑刺入皇后腹中。剑灵化作婴孩啼哭着钻出皇后的血口,而接生的产婆,正是眼前这位哑婆。
"每一世你都要剜开我的肚子,"哑婆的喉咙里发出男童与女婴的双重声音,"第一世你是暴君,第二世是国师,这一世倒装得人模狗样。"她突然扯开衣襟,腹部疤痕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剑格处嵌着的,正是裴九霄眉心血痣的形状。
当血月缓缓升至中天,往生轮骤然迸发出幽冷的青焰。裴九霄手中锁魂链如灵蛇般缠上琴身,却在刹那间撕扯下大片血肉——那琴竟以活人之皮制成,其下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九百九十九个生辰八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泣诉着无尽的哀怨。那些名字,全是近十年来难产而亡的孕妇,她们的痛苦与执念凝结成这诡谲可怖的存在,令人不寒而栗。
"你每封印剑灵一次,"哑婆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我就要接生九十九个孕妇。"她剖开腹部取出剑胎,那婴孩浑身长满眼睛,每只瞳孔里都映着裴九霄不同世代的模样。当剑胎发出第一声啼哭时,裴九霄胸口的皮肤突然裂开,露出与哑婆腹部对称的剑痕。
国师府的追兵踏破乱葬岗时,正看见哑婆将剑胎按进裴九霄心口。剑刃穿胸而过,却在两人胸口刻出相同的卍字印。裴九霄忽然想起今晨国师的话:"三百年前暴君剖心取剑,为的就是将弑神剑灵封进皇后腹中。"
三个月后的国师府喜堂,烛火摇曳间,裴九霄手持喜秤,缓缓挑开哑婆那遮面的盖头。此时,她的小腹已然恢复如常,平坦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样。然而,就在盖头被掀开的一瞬,喜秤突然断裂,发出一声细微却刺耳的脆响。仔细看去,其中竟缠绕着一根暗沉的脐带——正是往生轮上断掉的第十根弦。当两人端起交杯酒饮尽时,奇异的变化再度降临。哑婆的肚腹毫无预兆地隆起,而这一次,胎动中隐隐传来金铁交击之声,清越而又诡异,在寂静的喜堂里回荡不息,令人心头一凛。
“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总是双生?”哑婆的指甲缓缓划过他胸口那道剑痕,声音如寒夜里的风沙,低沉而刺耳,“只因弑神剑灵需以孪生兄妹之血为祭。”话音未落,她猛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那些伤痕像是岁月刻下的咒印,每一道都诉说着无法磨灭的痛苦。“你每一世剜开我的肚腹取剑,我便在你母亲分娩时种下血咒。”她的目光冰冷彻骨,仿佛一潭死水,映照出他们之间永无尽头的轮回纠缠。
子时三更,哑婆的产痛如惊雷般撕裂了国师府的静谧。裴九霄凝视着接生婆手中捧出的血胎,那婴孩眉心嵌着半枚银钩,竟与他眉心的血痣完美契合,仿佛天命早已镌刻于血脉深处。剑灵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天地似有感应,国师府地窖骤然爆发出幽蓝青焰。九十九具女尸破土而出,每一具尸体的腹腔中都怀抱着一把由脐带编织而成的诡异琴弦,仿佛诉说着某种未曾言尽的悲凉宿命。
天光微曦,破晓的晨辉透过破碎的云层洒下时,裴九霄在一片猩红的血泊中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视线模糊,但眼前的景象却如锋刃般刺入心底——哑婆的尸体横陈在祭坛中央,腹部那道狰狞的剑痕间,竟硬生生塞进了半截染血的裹尸布,仿佛是对她最后的亵渎。而更近处,国师的头颅滚落在他脚边,面容扭曲,嘴角僵硬地咬着半片琴轸,那熟悉的弧度与纹理,赫然正是往生轮上缺失的那一根弦。
“你终于想起来了。”哑婆的声音凭空飘来,混杂在婴孩的啼哭与锁链的碰撞声中,如泣如诉,“三百年前,你亲手剖开自己心口时,可曾预料到今日的景象?”话音未落,裴九霄猛然呕出一口黑血,那血液中竟夹杂着细碎的金箔,闪烁着微弱却刺目的光芒——正是弑神剑的残片,仿佛一段被撕裂的记忆,在此刻重新涌现。
当第一缕晨光洒进国师府时,九十九把脐带琴骤然自鸣,幽音如泣,穿透了寂静的空气。路过的樵夫抬眼望去,只见整座府邸的屋檐下皆悬挂着人皮灯笼,灯罩上纹有守宫砂的暗痕,在微光中泛着诡异的色泽。而在灯笼中央,那浮动的暗红骨片显得格外刺目——其形状与渡口沉船案中失踪流犯的骸骨竟分毫不差。
而裴九霄的尸体,是在七日后被发现的。他眉心那颗妖异的血痣,竟化作了一枚银钩,生生刺穿了头骨;心口处的剑痕间,嵌着半片破旧的裹尸布,仿佛某种无声的嘲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腹腔被利刃剖开,里面竟被塞入了一把完整的脐带琴。琴身泛着森冷的光泽,上面刻着一行纤细的小字,字迹如泣如诉,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怨念。
"第九十九世,往生轮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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