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涌
窗台上的搪瓷缸里积着半寸雨水,倒映着周京云军装第二颗铜纽扣的寒光。池兰兰的指甲掐进老榆木桌面的裂纹里,檀木算盘珠子在她手边微微颤动——那是金家养母临别时塞给她的嫁妆,此刻正压着张泛黄的《婚姻法》宣传页。
"周同志是来帮我算彩礼账的。"池兰兰突然将算盘推过桌面,三颗红漆珠子"咔嗒"撞在铜梁上,"金家给的八百块压在箱底生霉,不如拿出来给村里修水渠。"她说话时脖颈微微扬起,露出昨夜被掐出的瘀痕,在晨光里泛着青紫的釉色。
池小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几乎戳破窗纸。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夜分明把三牙推进这间屋子,怎么今早连酒气都散得干干净净?目光扫过周京云军裤褶皱里沾着的苍耳刺,突然尖笑起来:"姐算账要关着门?莫不是算到..."
"小爱!"林桂花突然打翻装喜糖的搪瓷盘,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滚到周京云军靴边。这个向来懦弱的妇人竟挺直佝偻的腰背:"兰丫头屋里的樟木箱,是你爹亲手打的。"
满室寂静中,稽查队长陈丰的牛皮靴碾碎一颗橘子糖。他盯着周京云领口若隐若现的抓痕,突然掏出钢笔在本子上划拉:"根据群众举报,昨夜十一点到凌晨两点间..."
"陈队长。"池兰兰忽然掀开箱笼,拽出件猩红嫁衣。金线绣的牡丹花芯里缀着颗白玉扣——那是金菲菲最珍爱的物件。她当着众人面"刺啦"撕开衣襟,雪色绸缎里子飘出张泛黄的诊断书:"肺结核确诊证明,三个月前开的。"
宋问景倒退半步撞上条案,供着的龙凤烛摔进炭盆,腾起的青烟里浮动着诡异甜香。他想起今早池小爱塞给他的纸条,说金菲菲在城里等得心急,忽然觉得眼前翻飞的红绸像极了那夜歌舞厅旋转的霓虹。
"既然要换新娘..."池兰兰将碎帛扔向呆滞的池小爱,"烦请宋同志把这份诊断书转交令堂。毕竟..."她故意咳嗽两声,指缝间渗出猩红,"我这病气过给周同志便罢,要是冲撞了宋厂长家的风水..."
"够了!"宋问景突然拽过池小爱的手腕,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裂成两半。他盯着周京云冷笑:"带着你的痨病鬼好好过日子吧!"转身时军靴碾过地上的诊断书,鞋印正好盖住"误诊"二字洇开的墨迹。
纷沓的脚步声远去后,周京云弯腰拾起碎玉镯。月光从云层裂隙漏下来,照见他掌纹间陈旧的枪茧。"为什么要说谎?"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铁。
池兰兰正踮脚去够柜顶的药箱,闻言踉跄着撞翻藤编簸箕。晒干的艾草纷纷扬扬落下,在她发间织成金色的网。男人滚烫的手掌突然扣住她后腰,昨夜记忆如潮水漫上脊梁,她惊觉周京云拇指正按在自己旗袍开衩处的淤青上。
"你早知道三牙会来。"这不是疑问句。周京云嗅到她耳后若有似无的苦杏香,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缴获的敌特密码本——用氰化物浸泡的情书,就带着这种致命芬芳。
池兰兰突然仰头笑了,眼角泪痣在晨曦中红得妖异:"周同志不如猜猜,昨夜的兽药是谁下的?"她指尖划过男人喉结,"你进山追查的走私案,真当那些亡命徒会由着你..."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周京云闪电般拔枪上膛,却见老槐树下躺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正是失踪的三牙,太阳穴处有个针孔大小的血洞,手里攥着半块带牙印的袁大头。
池兰兰倚着门框轻吹指甲:"瞧,灭口的人比公安来得快。"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三牙僵直的手指,一枚银质袖扣悄然落入泥泞——那上面刻着的"金"字,在血泊中泛着冷光。
周京云突然拽过她手腕按在墙上,枪管贴着她颈动脉跳动:"你究竟是谁?"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方才这女人贴近时,他竟想起抗美援朝时那个救他性命的朝鲜姑娘,也是这样含着毒药亲吻敌人。
"我是..."池兰兰忽然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话语喷在他唇上,"让你后半夜睡不着觉的人。"她屈膝顶向男人要害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火车的汽笛声。1949年上海站逃亡那夜的记忆突然闪现——漫天传单雨中,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往她襁褓塞了块怀表...
周京云怔忡的刹那,池兰兰已挣脱桎梏退到光明处。晨光为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那抹笑却冷得像长白山终年不化的雪:"周京云,你腰间的枪伤每逢阴雨天还会疼吧?"
风吹散她最后一句话,却让男人瞳孔骤缩。他按住曾贯穿左腹的旧伤,那里藏着一枚变形的子弹头——是四年前那个蒙面人留给他的"礼物"。
院墙外忽然响起唢呐声,送亲队伍正经过池家门前。池小爱在花轿里攥紧偷藏的翡翠镯碎片,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嫁衣上。她不会知道,真正的风暴正在喜轿途经的渡口酝酿——那里停着艘装满磺胺的走私船,而船老大腰间别的,正是印着"金"字的银质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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