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赚了多少钱

晨曦穿透薄雾，在池家简陋的木屋前晕开暖黄色光晕。池兰兰蹲在柴火灶前，将最后一块鸭肉浸入翻滚的卤汤，浓郁的肉香瞬间冲散了空气里的稻草味。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照出她眉眼间的精明，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宛如正在孵化的金色小兽。

"兰兰，今儿又卖完了？"邻家老妇抱着竹篮路过，探头张望锅里空空如也的铁盆。随着一声清脆的铜板落声，池兰兰朝她扬起沾满卤汁的手："张婶您来迟一步，下次早点来尝尝刚出锅的。"

数完最后一张皱巴巴的五毛纸币，池兰兰将染成酱色的掌心在衣襟上蹭了蹭，对着父亲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钱袋："爸，您算算这是多少？"池城捏着钱袋数了三遍，干涸的眼眶突然有了泪光。十八斤鸭肉，四块一毛钱一斤，试吃收了六十五，他用沾满炭灰的手敲着桌子："lan，这简直比种地来钱快！"

池兰兰从袖口摸出染色的笔记本，翻开记着密密麻麻数字的纸页："爸，咱家地里养的鸭子能省饲料钱，再算上捡来烧火的树枝条，利润差不多翻了三成。"她用炭笔头轻轻点着池城的肩，"明天开始每天卤四只，您负责烧火，我来掌勺。"

池城的烟斗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火星溅落在脚边的碎草屑上。他眼睛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像被重新点燃的炭火。从清晨五点剁鸭掌到夕阳西下收摊，他的脊背第一次在劳作中挺得笔直，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隔壁村的炊烟尚未升起时，宋湘已经站在池家篱笆外。她用筷子挑起窗台上晾着的鸭胗，酱紫色的肉皮在晨光中泛着油光，那股带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像看不见的钓线，牵得她舌尖发麻。

"嫂子，这卤味得用三十种香料腌制十二时辰，"池小爱端着糠盆经过灶台时，正撞见宋湘鬼鬼祟祟地偷捏鸭腿。她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头晚得用黄酒搓毛，只只都要翻面抹盐，一锅卤汁得添三次冰糖才又亮又稠……"

宋湘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她眼珠子转得飞快，迎着池小爱的目光挤出一个职业乞丐的热络笑容："这手艺得传给宋家呀，表妹要不咱合伙？你出方子我跑腿，赚了钱分你大头！"

池小爱把糠盆往地上一蹾，黄橙橙的麦糠溅了宋湘一裤腿："宋家要是真穷，咋不把金项圈当了换成铜钱？你哥哥天天在学堂念《朱子治家格言》，不如先学学怎么起早贪黑。"

正午的日头把池家的柴火垛晒得发烫，池小苗举着晒蔫的狗尾巴草跑进厨房："姐，外头有个黑脸匠人打听咱们卖不卖配方，他肯出五块钱买一勺卤汁！"池兰兰正把滚烫的鸭油倒入陶罐，被烫得直吸冷气，听见这话突然笑出声："五块钱？前两天那收破烂的还想拿《金瓶梅》的手抄本换呢。"

她从灶台下摸出黑黢黢的铜壶，倒出半碗黏稠的褐色卤汁，用稻草团成的刷子在盆底搅出漩涡："拿着这碗去告诉他，明儿带十块来。"池小苗捧着铜壶跑出门时，撞见宋问景正蹲在篱笆外数鸭毛，他攥着那撮灰白色的毛发，眼珠里闪着类似池城当年发现致富秘籍的光。

周京云挑着竹竿走进镇上时，正看见池兰兰把最后一块鸭脖递给穿红肚兜的娃娃。陆风从马扎上弹起来，撒腿就往人群里钻，却被周京云拽住了后衣领："疯狗闻肉不看路，小心踩了人的脚趾头。"

池兰兰收拾竹篮时，陆风捧着空碗蹲在摊前，口水顺着嘴角流进尘土。她撕下半块没卖相的鸭掌塞进他嘴里，指着他被酱汁染红的嘴唇道："回去告诉你哥，下次早点来。"陆风腮帮子鼓得像青蛙，突然变魔术似的掏出本残破的《水浒传》，翻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页："用这个换半盆鸭架行不行？"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池兰兰把满是油污的竹篮递给池城。父女俩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车篮里躺着新买的三轮车零件，铁锈在暮色里泛着暗红的光。池子俊从院里冲出来，小脚丫踩得尘土飞扬，拽着池兰兰的手直跳："姐快看，妈在灶膛里藏了半只鸭掌，说等你回来一起吃！"

林桂花正把腌好的萝卜条码进瓦瓮，听见动静后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她从灶膛里撮出焦黑的鸭掌，掰成两半塞进姐弟俩嘴里："快吃快吃，要不等你爹回来又该抢光了。"池兰兰嚼着流油的鸭掌，突然把手里攥着的铜板塞进母亲手心："拿这个买盆茉莉花，明儿我教你怎么用鸭油养。"

池小爱把脸埋进水缸里，冰凉的井水顺着发梢淌下。她盯着缸底晃动的月光，突然把手里攥着的鸭毛狠狠砸进水里："凭什么兰兰在城里扫大街都比咱挣得多？"宋问景蹲在院角削鸭掌骨，锈迹斑斑的小刀在他手里像条灵活的蛇："再磨两天，咱的鸭架子汤说不定比她卖得贵。"

池兰兰蹲在三轮车前，用竹片刮着车胎上的铁锈。池城从屋里端来半盆黑乎乎的桐油，老茧粗糙的手指搅出圈圈波纹："明天开始咱们凌晨三点起，先把卤汤熬起来。"池兰兰突然把头埋进臂弯里，沾满油污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爸，要是以后真发了财，能不能给咱家买台缝纫机？"

夜风掠过稻田时，池家的烟囱还在往外冒烟。池兰兰把最后一块鸭皮塞进火膛，看着烈火把油脂烧成噼啪作响的火花。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寒冬，父亲蜷缩在草垛里给全家烤红薯的情景，焦黑的炭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兰兰，明儿让小苗帮咱在镇上发传单，"池城把磨得发亮的铜锁挂上腰间，钥匙链在夜色里叮当作响，"咱们的生意，得让十里八乡都知道。"池兰兰把火钳敲得当当作响，酱紫色的火光映照出她眼里闪动的星芒："等到秋收，咱就做件新西装，让您去县城相亲。"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池家的灶膛却亮得像团永不熄灭的火。池兰兰把鸭肉浸入热气腾腾的卤汤时，锅沿挂着的鸭油滴落进火里，爆出一串金色的星子。这团在黑暗中燃烧的火光，正要照亮整个村庄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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