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池小爱很委屈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一碗卤汤和姐姐反目成仇。
—池小爱
池小爱捏着浸湿的蓝布裙角,蹲在篱笆外的水井边。初春的井水漫过脚踝,冻得她牙齿打颤。池兰兰泼出那盆水时,正蹲在灶膛前添柴,酱紫色的火光映得她眼眸里满是嘲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想挖家里的根?”
水珠顺着泥砖墙渗进土里,池小爱突然想起出嫁那日,母亲塞给她的半块油饼。她蹲下身,把裙摆浸进水槽,酱汁顺着布纹晕开深褐色的痕迹:“我只是想让问景吃口热乎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枯叶。
宋问景蹲在厢房门口削鸭掌骨,锈迹斑斑的小刀在他手里像条灵动的蛇。池小爱拎起湿漉漉的裙子跑过去时,他正把削好的鸭掌码进竹匾,眉眼冷得能结霜:“女人家的,成天惦记着旁人家的卤汤,你倒是先想想,那锅底的鸭油能不能给你宋家添件新衣裳。”
池兰兰从堂屋出来时,正撞见这一幕。她把手里捏着的铜锁往池城面前一撂,钥匙链在日光里晃出清脆的声响:“爸,您看小爱这裙摆都湿透了,要不让她去厢房换身干净衣裳?”声音甜得像掺了蜜的桂花酒。
池小爱正想抬脚跑,却被林桂花从灶间喊住:“小爱,过来帮我揉面。”她跟着母亲走到案板前,面粉沾在指尖化开温热的触感,可后颈分明感觉到池兰兰的目光,像把无形的镰刀正割过新生的稻苗。
“小爱,城里人爱吃甜馅的烧饼,”林桂花把擀面杖往她手里一塞,声线压得极低,”你姐今早又往卤汤里加了两勺冰糖,要我说,咱家的鸭肉本该比糖还甜,哪用得着花钱买那玩意儿。”面杖在池小爱掌心滚出暖烘烘的窝,可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
是周京云来还竹篮。陆风跟在他身后,鼻尖沾着两粒酱汁,嘴角还带着没擦净的卤鸭油渍:“池兰兰,今早你卖的鸭掌真香!”池小爱正想搭话,却被池兰兰堵了回去:“陆风,你哥哥跟周家签了药材收购的单子,这回他爹能买辆自行车了,要不你让他把车借咱家三轮车用用?”
陆风眼睛突然亮起来:“真的假的?周家那辆二八大杠能拉两麻袋的地瓜呢!”池兰兰从兜里掏出半块染着酱色的糯米饼:“去,跟周大娘说,明儿我把剩下的鸭架送过去换辆自行车。”陆风揣着饼子跑出门时,池兰兰突然喊住他:“陆风,要是你哥不肯,就说我让他带咱去县城看皮影戏。”
池小爱攥着面杖的手突然发烫。三轮车停在院角时,池兰兰正把最后一块鸭肉浸入翻滚的卤汤,浓郁的肉香瞬间冲散玉米饼的焦香。她用竹夹子把鸭肉翻了个面,卤汁裹着油花溅到手臂上,烫得她直吸冷气,可眉眼弯得像盛满月光的瓷碗。
“小爱,过来帮忙添柴。”池城的声音从灶膛后传来,带着烟火熏出的沙哑。池小爱把面杖往池兰兰怀里一丢,趿拉着泥鞋就往灶间跑:“爸,我来烧火。”池城把烧得通红的火钳递给她,炭灰像细雪般落在她脚背上:“今儿多卤两斤,等你姐夫从周家借来车,咱把鸭架也捎上。”
池兰兰把鸭掌码进竹匾时,看见宋问景正蹲在院角数鸭毛。他攥着那撮灰白的羽毛,眼珠里闪着类似池城当年发现致富秘籍的光。池兰兰突然把手中的鸭掌往竹匾里一掼,发出沉闷的声响:“问景,听说你在学堂念《朱子治家格言》,要不明儿我教你用鸭油拌饲料喂鸡?”
宋问景抬起头时,池小爱正端着半盆洗好的鸭肠从厢房里走出来。她把盆子往池兰兰面前一蹾,鸭肠在水里翻出白色的油脂:“大姐,您今早不是说卤汤里要添鸭油吗?这些油渣正好能熬出半斤油来。”池兰兰用竹签扎破鸭肠,酱汁顺着指缝滴进瓦盆:“小爱,池家的鸭肉之所以比别家香,是因为鸭油里添了八角,你去灶间把那个铁皮油篓拿来。”
池小爱小跑着去灶间时,撞见池城正把三轮车的木板车厢刷上新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褪了色的水墨画。她突然想起出嫁那日,父亲站在田埂上看她远去的背影,那时他眼底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
“爸,咱家的鸭肉为啥要比糖甜?”她把铁皮篓往池兰兰怀里一塞,酱汁溅到她裙摆上。池兰兰把鸭肠浸进卤汤,热气腾起时,她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小爱,鸭肉甜是因为鸭子吃的是咱家地里的谷穗,要是以后你宋家的地里长出蜜糖红薯,那鸭肉说不定能甜到天上。”
池小爱正想接话,却被池兰兰突然堵了回去:“小爱,我去厢房拿竹签,你帮着爸把三轮车上的木板钉牢。”池城从腰间摸出把生锈的老虎钳,递给她时手心里全是老茧:“小爱,你姐说城里人爱吃带骨头的鸭掌,明儿你帮着把鸭掌上的碎骨剔干净。”
池小爱接过老虎钳时,突然把脸埋进池兰兰的肩胛骨里。酱香混着鸭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可她分明闻到姐姐发梢上带着田野里新割的稻草味:“大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池兰兰正想说话,却被林桂花从灶间喊住:“兰兰,快来尝尝这锅卤汤咸不咸!”
池小爱把老虎钳攥得生疼。池兰兰端着瓦盆从灶间出来时,额角的发丝沾着晶莹的汗珠,像刚摘下的蚕豆荚。她把瓦盆往池小爱面前一放,酱汁在盆底凝成琥珀色的旋涡:“小爱,卤汤里要添三勺盐才刚好吃,你去把竹篮里的酱豆舀一勺放进去。”池小爱把酱豆浸进卤汤,木勺搅动时带起细碎的油花。
“女儿家的心,就像这卤汤里的八角,”池兰兰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要是心眼太多,这卤汤就苦得没法吃。”池小爱正想接话,却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陆风推着周家的二八大杠车冲进来,车把上绑着捆新鲜的薄荷:“池兰兰,周大娘让我把这捆薄荷送给你,明儿你就能做薄荷鸭了!”
池兰兰从陆风手里接过薄荷,绿叶在掌心碾出细碎的汁液:“陆风,你跟周大娘说,明儿我让爸把剩下的鸭架送去换辆自行车。”陆风兜里的《水浒传》突然掉出来,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池兰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页被我撕了换鸭掌,要不我再给你撕张武松打虎的?”
池小爱把老虎钳往木板上一砸,铁锈溅到池兰兰的裙摆上。她突然把脸埋进臂弯里,沾满油污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爸,要是以后真发了财,能不能给咱家买台缝纫机?”池兰兰把薄荷叶别在她发间,绿意在酱色的发丝里闪着光:“等秋收,咱就做件新西装,让你爸去县城相亲。”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池家的烟囱还在往外冒烟。池兰兰把鸭肉浸入热气腾腾的卤汤,锅沿挂着的鸭油滴落进火里,爆出一串金色的星子。池小爱蹲在灶膛前,炭灰像细雪般落在她脚背上,可那团火光正要照亮整个村庄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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