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阴雨绵绵的清晨，屋檐水珠串成银帘）

"噼啪——"

林桂花手中的红盖头掉在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弯腰去捡时，透过漏风的木窗瞥见池广踩着满院鞭炮碎屑闯进来，枣红绸褂沾着泥点，活像头闯进喜宴的野猪。

"老二，今天非得把话说明白！"池广将搪瓷茶缸重重砸在贴满喜字的八仙桌上，惊得躲在案台下偷吃枣子的池子俊噎得直捶胸口。

池城握着秤杆的手青筋暴起。这把秤本该用来挑开新娘盖头，此刻却成了他压抑怒火的支点。檐下挂着的腊肉在穿堂风里摇晃，油光蹭亮的表面倒映出池菊花尖酸的脸："三哥，镇上谁不知道你家卤味摊日进斗金？"

（堂屋烛火摇曳，喜烛淌下血泪般的红蜡）

林桂花将女儿护在身后，发髻上的银簪随着剧烈呼吸颤动。她永远记得十五年前那个雪夜，自己难产血崩时，这帮所谓的亲人缩在暖炕上嗑瓜子，最后还是接生婆用缝衣针救了她和兰兰的命。

"他大伯，你弟媳当年坐月子连口鸡汤都喝不上时，怎么不见你提'一家人'？"林桂花的声音像淬了冰，惊得门外偷听的喜鹊扑棱棱飞走。

池菊花突然抓起供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汁水顺着尖下巴滴在绣着鸳鸯的红绸上："三嫂这话说的，当年不是给你送了半筐烂菜叶么？"

（厢房内暗香浮动，梳妆镜映出新娘冷笑的唇）

池兰兰摩挲着袖中发烫的铜钥匙，那是周京云昨夜翻墙送来的聘礼——县城最大香料行的保险柜钥匙。镜中倒映的少女忽然勾起唇角，这个笑容让端着胭脂进来的池子俊打了个寒颤。

"大姐，他们说要扒了嫁妆箱找配方！"十岁男孩举着烧火棍，袖口还沾着偷吃的卤汁。

院外突然传来木杖杵地的闷响，池老太裹着寿衣似的藏青夹袄出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新娘房："我们池家的闺女，骨头缝里流的都是池家的血！"

（喜烛爆出灯花，在墙上投出扭曲人影）

池兰兰掀开盖头缓步而出，凤冠珠帘碰撞出清泠声响。她经过神龛时顺手抓起三炷香，青烟袅袅中笑得像尊玉面修罗："奶奶要不要剖开我肚子看看？说不定配方就刻在肝肠上。"

满院宾客倒抽冷气，屋檐融化的雪水恰在此时滴进池老太后颈，惊得她踉跄着撞翻供桌。滚落的苹果沾满香灰，被池菊花下意识捡起来往衣襟上擦。

"四姑，"池兰兰用喜帕包着手捏起那个苹果，"您当年给产妇送烂菜叶，如今连供果都要顺走？"她突然扬手将苹果掷向看热闹的土狗，畜生欢叫着叼起果子窜出院门。

（唢呐声由远及近，迎亲队伍的红绸刺破雨幕）

池广趁机揪住池城衣领："今日不交配方，你们别想..."话音未落，寒光闪过他肥厚的耳垂。池兰兰握着剪喜字的银剪刀轻笑："大伯可知卤水为何能防腐？因为能毒死惦记它的人啊。"

唢呐声戛然而止，周京云跨过门槛时，正看见他的新娘将剪刀插回鬓间。阳光突然刺破云层，凤冠上的东珠在他瞳孔映出璀璨光斑——那里面跃动着比他剿匪时更惊心动魄的锋芒。

"配方我昨夜就烧了。"池兰兰抚过新郎官染霜的肩章，声音清亮得能让所有人听清："不过卤水每天清早会自己出现在锅里，就像..."她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亲戚们，"就像吸人血的蚂蟥，总会循着铜钱味找来。"

（鞭炮再次炸响时，花轿已抬出三里地）

池子俊蹲在院墙上啃卤鸡爪，望着那串远去的红点咧开油汪汪的嘴。厢房屋梁上，半张焦黄的宣纸在穿堂风里晃荡，隐约可见"八角""草果"等字迹——那下面还压着张当票，写着"周家传家玉佩，典银元二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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