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PA · 最后一帖当归

雪落进医馆时，缙弢正在碾药。

铜钵突然裂了——那丫头三百年前摔过的旧伤处，细纹蛛网般蔓延。他望着掌心的冰玉粉，忽然嗅到一丝腐烂的当归味。

莫玥玥的藤椅上积了层薄雪。

她最爱的红袍铺得平整，那根总缠在腕间的褪色红绳，此刻松松搭着半枚铜钱，是他当年被偷走的生辰礼。缙弢伸手去探，触到铜钱边缘细微的齿痕——她疼极时咬的。

冰魄针在棺木上刻字，天青色瞳孔映着"莫玥玥"三字，竟比雪还冷。棺内铺满晒干的当归，他记得她总嫌苦，却在他每次远行时偷偷往药囊里塞。

檐下的辣椒串突然断了。红艳艳的果实滚进雪地，像极了她未绣完的帕子上那滩血。缙弢弯腰去捡，最艳的那颗辣椒里，塞着张皱巴巴的字条：

"姓缙的，敢比我早死试试，你死了谁给我收尸啊！"

雪落无声。

他最终没点燃招魂香，只是把藤椅搬到廊下。案头搁着那面存了九十九种花色的琉璃镜，镜面凝着终年不化的霜——最亮的那道裂痕里，映着某人偷系红绳时得意的笑。

风起时，铜铃第七次轻响。

缙弢对着空荡荡的医馆举起药盏：

"今日当归，不苦。"

雪落满杯。

缙弢把最后一筐当归倒进药炉时，铜铃响了七声。

火舌卷过枯叶，腾起的烟里浮着细碎金芒——是莫玥玥去年缠进药材里的金线。他盯着那些飘散的星火，突然想起去年某个雪夜，她蹲在炉边偷塞辣椒，火星溅在手背上也不躲，只说："加点辣，喝了暖身。"

药柜第三格空了。

那里本该堆满莫玥玥晒的陈皮，如今只剩张皱巴巴的糖纸，墨迹晕开的"安"字缺了最后一笔。缙弢用镇纸压平它，发现背面有行小字："桂花糖换血骨藤，亏本生意。"字迹被水渍洇过，像极了那年她高烧昏迷时，攥着他衣袖落的泪。

檐下的红绳突然断了。

那截褪色的丝线飘进药炉，瞬间燃成灰烬。缙弢望着炉火，恍惚看见莫玥玥歪在藤椅上穿铜钱，红绳总也系不好，气得把线团往他药箱里砸："缙大夫不是最会打结？"

暮色漫进医馆时，他摸到袖袋里的琉璃镜。镜面凝着终南山的春色，是他上月临行前封存的。当时她说："拍全些，我要看整片杜鹃坡。"

现在满镜嫣红无人看。

缙弢把镜子搁在空了的藤椅旁。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当归的苦香，恍惚似她发梢味道。案头烛火晃了晃，在"平安"二字上淌下一滴蜡泪，像极了谁曾说过的戏言：

"我若死了，你拿这蜡泪当解药。"

雪落无声，铜铃又响。

炉中药灰忽明忽灭，

映着半卷未缝完的图样——

金线勾勒的当归叶间，

藏着两个歪扭的小人：

一个白发沾雪，

一个红衣系铃。

招魂笺·BE

缙弢砸碎寒髓玉那夜，医馆的雪是蓝的。

七百枚铜钱串成的招魂幡悬在梁下，每枚都刻着"玥"字。他取她枕下的断发为芯，浸透三百年的当归酒，灯油是终南山巅的雪混着心口血。琉璃镜在阵眼嗡嗡作响，映出莫玥玥偷系红绳时狡黠的笑。

"魂兮归来——"

烛火倏地转青。

莫玥玥的虚影蹲在药柜顶，黑发间的红绳比生前更艳。阴阳瞳倒映着招魂灯，忽然伸手戳了戳缙弢眉心："傻子，这灯要燃寿元的。"

缙弢的天青色瞳孔泛起涟漪。他看见她腕上缠着半截红线——正是那年背她下山时，被冰棱割断的那根。

"回来。"他咬破舌尖，血珠坠入灯盏，"当归...还没晒完呢"

莫玥玥的魂影晃了晃。

灯焰突然爆出七色，映得她腰间溃烂处纤毫毕现。那些腐肉竟生出细白线，将破碎的魂魄重新缝合。她疼得蹙眉，却还在笑："缙大夫的针法...退步了..."

子时三刻，铜铃骤响。

莫玥玥的虚影开始消散，发梢却凝出冰霜。缙弢疯了一样割开手腕，血浇得灯焰窜上房梁："不准走！"

"傻子..."她最后伸手抚过他眉间霜雪，"哪有人...给死人绣嫁衣..."

招魂灯灭时，琉璃镜碎成齑粉。

缙弢在灰烬里扒出半块没烧完的帕子——背面藏着行小字："若见我魂归，泼辣油驱之。"

檐下的雪忽然红了。

他仰头饮尽残余的当归酒，

辣意灼穿肺腑，

恍惚听见谁在梁上嗤笑：

"早说解辣丸难吃..."

后来终南山多了个传说

每逢雪夜

便有白发医者提蓝灯巡山

灯芯不燃火

只缠褪色红绳一缕

唤着无人应答的

当归约

当归笺·HE

缙弢点燃第九盏招魂灯时，檐下三百铜铃齐震。

血骨藤的汁液混着他半碗心头血，在冰玉盏里凝成暗红丝线。七百枚刻着"玥"字的铜钱悬于梁上，红绳穿过钱眼，织成北斗阵——这是古医籍里最凶险的返魂术。

"莫玥玥。"他对着虚空轻唤，寒玉诀震碎琉璃镜。

碎片里闪过几年前画面：少女抱着腐尸冲他瞪眼："死人不能医吗？"笑得比黄连还苦。

青烟突然凝成实体。

莫玥玥背对着他蹲在药柜前，乌发间的红绳缠着铜钱乱晃。听到动静，她猛转身，三枚铜钱"当啷"砸在案上："这破线！"

缙弢的天青色瞳孔微颤——她腕间溃烂的黑线已被冰蚕丝取代，针脚是他独有的回纹绣法。

"阎王殿缺辣椒，"莫玥玥扯断死结红绳，"把我踹回来了。"阴阳瞳扫过满屋招魂幡，忽然嗤笑："缙大夫改行跳大神了？"

缙弢抛过新采的当归："晒药。"

"使唤死人？"她嘴上抱怨，却利落地系上围裙。红绳死结随动作晃荡，露出内层暗绣的固魂咒——正是他闭关三月所创。

招魂阵的铜钱忽地泛起金光。莫玥玥抬手接住坠落的"安"字钱，指尖残留的魂气灼得她嘶声："疼死了...你这阵法比李家的棺材还硬！"

"总比你当年缝尸体的黑线强。"缙弢摘下沾雪的黑框镜，眼中带着疲惫——燃寿三十载的印记。

檐下铜铃第七次轻响时，莫玥玥突然静默。她摩挲着铜钱刻痕，轻声道："寒髓嶂的杜鹃..."

"等魂魄稳了再议。"

暮色漫进医馆，映着两人并排捣药的影子。

她腕间死结红绳缠着三枚铜钱，

他腰间冰玉坠系着半截断线——

三百步外的晒药架新增两筐当归，

风过时，

铜铃与捣药声齐鸣，

恰似故人归。

终南山新传说一医馆

冷面者施针如飞雪

毒舌者缝魂似织锦

求医者需备铜钱三枚

红绳一缕

换得一句

"死不了，去晒药"

与

檐下永不分离的

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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