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十二月的气温像把钝刀,慢慢割开江沉的围巾。他站在公寓窗前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冰花。来德两周,语言学校的进度比他想象的慢十倍,而艾琳期待的新系列草图还是一片空白。
"看!"季燃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将手机屏幕贴到窗前。天气预报图标显示今晚有雪,下面用德文写着「Schneeflocken」。"雪花的复数形式,"他的下巴搁在江沉肩上,"和中文一样,加了'们'。"
江沉勉强勾了勾嘴角。季燃的德语已经能应付日常对话,而他还卡在阴阳性格变化里。书桌上摊着被橡皮擦破的草图纸,那些线条看起来比德文变位更混乱。
"出去走走吧。"季燃把羊毛帽扣在他头上,"圣诞市场开了。"
亚历山大广场的圣诞市场像个发光菌落。江沉盯着旋转的胡桃夹子木偶,突然意识到这些鲜艳色彩与他的《伤痕》系列多么格格不入。季燃举着两杯热红酒挤回来,鼻尖冻得通红:"那边有人在演奏《茉莉花》!"
音乐声引他们来到市场边缘。一个亚裔女孩正在弹奏改编版的中国民歌,江沉却盯着她身后建筑墙上的涂鸦——那是一片黑色火焰中伸出的无数只手,风格莫名熟悉。
"那是东边画廊的延伸。"突然出现的艾琳裹着貂皮大衣,"柏林墙倒塌后,东德艺术家创作的创伤主题壁画。"她递给江沉一本小册子,"或许对你的新系列有帮助。"
小册子记录着1989年后东柏林的地下艺术运动。江沉的手指停在某页:被涂黑的教堂玻璃下,艺术家用投影仪将集中营幸存者的伤疤投在新建的购物中心外墙上。
"明天我带你们去档案馆。"艾琳的红酒杯碰了碰江沉的素描本,"那里有更多'看不见的伤痕'。"
回程的电车上,季燃异常安静。江沉发现他手机屏幕停留在邮件页面——某唱片公司邀约被标记为"已拒绝"。
"怎么回事?"江沉抢过手机。
季燃试图遮挡:"商业合作,不适合我..."
邮件正文明确写着要为季燃的原创音乐制作EP,开价足以支付他们在柏林一年的生活费。拒绝日期是三天前,正是江沉因创作焦虑整夜失眠的那晚。
"你推掉了?"
"我接了更好的。"季燃神秘地眨眨眼,转移话题,"看,下雪了。"
第一片雪花落在电车玻璃上,瞬间融化成泪滴形状。
柏林国家艺术档案馆的暖气发出老旧的嗡鸣。江沉面前摊开的是1984年某匿名艺术家的《伤痕日记》,用烧灼的相纸记录东德秘密警察的暴行。其中一页引起他注意——烧焦的家庭照上,孩子被涂成金色。
"这是用金缮技法修复的。"管理员解释,"日本的金漆修补术,象征伤痕的价值。"
季燃突然拽他袖子:"这个!"他指着档案照片角落的工作台,上面摆着与圣诞市场涂鸦风格一致的草图。
"尤尔根·霍夫曼,"艾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东德最著名的地下艺术家,专门用艺术治疗政治迫害受害者。"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沉,"他相信伤疤是光的入口。"
当晚,江沉在公寓浴室发现季燃后背的新瘀青。追问下才知道,季燃这些天除了语言学校,还在福利院教音乐课。某个有自毁倾向的少年马克斯昨天发作时,季燃用身体挡下了砸向镜子的椅子。
"他就像..."季燃疼得嘶了一声,"十四岁的你。"
暴雪夜,江沉跟着季燃来到福利院。活动室里,金发少年马克斯正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划新伤口。见到陌生人,他迅速拉下袖子,但江沉已经看清那些排列整齐的刀痕——像某种残酷的等高线地图。
"他想报考艺术学院。"季燃低声说,"但院长认为他精神不稳定。"
江沉突然掏出素描本,翻到某页推到马克斯面前。那是他昨晚根据档案灵感画的新作《金缮》,将疤痕转化为金色河流的草图。
马克斯的蓝眼睛第一次有了焦点:"这是...我的伤?"
"如果你愿意,"江沉指着马克斯的手臂,"它可以成为艺术品而非伤口。"
雪越下越大,三人围在钢琴旁。季燃弹起自己改编的《茉莉花》,江沉教马克斯用金箔贴纸覆盖素描本上的刻痕。午夜时分,马克斯突然掀开左袖,露出最新的一道伤口:"今天是我母亲忌日。"
江沉取出随身带的金箔胶水,轻轻点在渗血的伤痕上。季燃的钢琴声转为原创旋律,马克斯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冲淡了手臂上的血渍。
暗燃:他画里藏着十年的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