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寒尘

一下课，即墨奕又匆匆离去，像是被鬼撵了似的。

窗外暖阳正好，虽至秋末，可贺韩伊身处室内，并不感到寒凉，只在偶然向外看去时见到黄叶凋零，草谢水寒间，零星点缀着几样深秋时节还兀自开着的小花；麻雀等鸟儿三三两两地蹦跳在树杈上，发出几声啼鸣。

贺韩伊将笔墨纸砚按序排好，桌面上未饮尽的茶汤他没动，等众人走完了，自然会有专门的宫人来打扫。

他动作温吞，待他走出学堂时，四周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阿嚏！”

秋寒满衾，浑苔缀玉。

还没完全出了门，迎面凉风瑟瑟，贺韩伊便鼻尖泛起痒意，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欸，世子，快披上衣服，别着了凉。”

守在学堂门口的贴身随侍白菀见贺韩伊出来，便迎上来给他披上一件棠红色氅衣，衣服不算厚重，轻软的薄薄一层，却很是保暖。

贺韩伊任他动作，忽然想起来即墨奕早课迟到时问自己的话，以及适才匆匆离去，猜测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内，宫里面肯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了。

他垂眸看着在胸前系上衣带的手，“白菀，你有没有听说这两日宫里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

“新奇的事儿——”白菀动作自然流畅，神色如常，“没有啊，我没听到什么风声。”

“世子，是不是学堂有人在您跟前乱攀扯外面的事情了？”

学堂里的学生除了住在宫墙内的贺韩伊与即墨奕，其他都是宫外宗室或是王侯大臣的公子小姐，难保不会将他们家里或是民间的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说给贺韩伊听到。

“若真是如此，我回头禀告太后，一定要好好惩治他们，免得再在您面前嚼口舌是非。”

和仪清秀的面上笑语盈盈，仿佛只是说笑，可贺韩伊知道不是。白菀从前在辅国公府服侍，原是他母亲身边的一等小厮，这两年他渐渐长大，便被他母亲送到他身边与从小照顾他的青苜一起看顾他日常起居饮食。

他不时将自己的相关消息告知自己母亲，这是明面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而平时贺太后也会召白菀、青苜两人询问贺韩伊的事情，关心他生活方面。

贺太后一贯对她这侄孙儿疼爱关切有加。

若是白菀在贺太后面前提到学堂里有人在贺韩伊跟前说些杂七杂八的污糟事情带偏贺韩伊，怕是学堂里会有人挨训。

不拘于授课先生或是学子。

于是贺韩伊便道：“没有，只是我上课无聊，想问一下近来有没有什么新奇又有趣的事罢了。”

二人径直折返慈宁宫。

慈宁宫正殿内烛通明，殿内一侧的案上摆有一架七弦桐木长琴，琴身大约有三尺六寸五，是常见的伏羲式。殿正中的槐香木宝座后悬着一幅大桢的山水，案角摆着只貔貅金熏炉，内中燃着醒神的檀香。

再往里走，绕过垂地的纱帘，贺太后此刻倚靠在炕桌一侧，手中捧着一卷书籍，听见脚步声她一抬头，笑着向贺韩伊招手。

“岁安，快到姑祖母身边来，今日内务府刚送了新茶，还有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桃粉裹金丝软糕，你试试合不合胃口？”

现下已经入了秋末，京里自然是没有新鲜桃花与果实的。宫外引水铸造的温泉行宫应当还有些，但也不多。

所以慈宁宫小厨房是用春夏时专门收集晾干存储的桃花与桃子磨粉，内用各种花酱、果酱做馅，配上乳酪、藕粉等制成的桃粉裹金丝软糕。

这可以算是贺韩伊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了。

“姑祖母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岁安哪有不喜欢的？”

贺韩伊解下外氅递给白菀，听闻贺太后的话捻起一块软糕，一边轻声说笑，一边咬下一小口。

酸甜的洛神花酱在口腔中爆开。

他这时候也不过七八岁模样，小小一个人挨着贺太后坐下，被她搂在怀中。

不到巴掌大的脸颊雪白纤瘦，面上贺家人祖传的狐狸眼形状细长，尾部上扬，含着收敛羞涩的笑，从贺太后视角看去，贺韩伊精致小巧的下巴尖尖的，不如大多同龄孩童带有些婴儿肥。

贺韩伊身子不似寻常孩童强健，身上也总养不出肉来。

冷白似雪的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清泠泠的眉眼像是寡淡的水墨画，只有那张咀嚼的唇瓣透出些粉意。

贺太后又怜又爱的摸了摸贺韩伊发顶，他一头柔软的发丝被梳成绾髻样式，用一个小巧的缠枝金冠中穿发簪固定，靠近发髻根部的地方装饰着一条坠有三两只金蝴蝶的短链，随他动作间在耳上方扫来扫去。

“岁安再来饮些茶水，仔细噎着。”

一旁候立的青苜极有眼力的奉上一盏茶，贺韩伊便放下没吃完的点心，端起茶托，掀起杯盖抹去氤氲的热雾水珠，眼见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著丝丝温热。

茶汁尚温，徐徐入唇，顿觉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既而芬芳满口，齿颊余香，咽下后余味又有些涩然，回味无穷。

“翠玉寒尘，的确是极难得的好茶，我记得爹爹也只在年前得赏时才拿到十两，平日宝贝的很，只在招待贵客时用。我也只尝过几次，今日托姑祖母的福，岁安倒是能再好好品一品这茶了。”

贺韩伊又笑着说些讨巧的话，哄的贺太后乐不可支。其实也不是他话说的有多动听，只是贺太后听出他在逗自己开怀，心里慰贴，乐于配合罢了。

但在半盏茶入肚后，贺太后便叫人撤了茶水，换了养身的药茶。

“岁安，这翠玉寒尘虽然好，但你不可多饮，以免伤胃。”

贺韩伊体弱，这几年虽然日常无异，可贺太后还是小心着配合太医们叮嘱，重点管控贺韩伊饮食。

翠玉寒尘属凉性，体质虚弱者不适合多饮，易致肠胃虚寒。

“最多每日姑祖母都给你备上半盏，过个口瘾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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