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春时午后晴好,贺韩伊坐在檐廊下抚琴,身上穿着浅蓝的复襦衣,银线滚领,水纹云绣,脑后头发一半扎起一半披散,端肃修雅。
他挑拨琴弦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的很圆润,手背皮肤也十分细嫩,能看见青色的的血管。
一看就是被养的极好的小郎君。
小郎君一边抚琴一边念着些诗句。
琴音缓缓流淌,平和流畅。
而身边是正在写大字的即墨弃、即墨厌姐弟俩。
他们身上穿着夹绒袄,袖口收起不至于在练字时沾上墨迹。
这姐弟俩还没有正式入学,只在贺韩伊身边寥寥认了几个字,贺韩伊也是偶然来了兴致才会给他们多讲些文字注解,因而学识十分有限。
与贺韩伊一起打发时间多是用写大字。
姐弟两个虽然是双生子,面容有些相似,可脾性却有些天差地别。
姐姐即墨弃性情软弱,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从小被圈在一个院子,只有胞弟作伴,后来又被即墨奕打怕了的缘故,还有些孤僻,怕见人。
而即墨厌看似乖顺的表面却颇为胆大不逊,不然也不能在数月前做出夜拦乔皇后凤撵的事情。
听闻那时即墨弃受寒发热,烧的人已经昏厥,可是却迟迟请不来医师。往昔他们也不是未生过病,但寻常拖上大半日也能叫来太医院的人来。可那晚实在拖得太久了,即墨弃身体都开始有些抽搐。
于是即墨厌心下一横,干脆趁着宫人们不注意闯出了缀福宫。
也是因为他们平时从来没做过跑出去的举动,因此宫人们也没往这方面想,就真的让即墨厌循着宫中动静找到了乔皇后。
可也因此招来了即墨奕的厌恨。
他一向以为帝后夫夫琴瑟和鸣,阗皇后宫虽也有其他侍君嫔御,但却大多被冷待,往往都是乔皇后随侍,阗皇明面上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如今一家三口和乐,无人插足的表面被打破,即墨奕不能去憎恶自己的父亲,也不能拿即墨弃与即墨厌死去的母亲出气,正好阗皇依旧对姐弟二人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即墨奕便毫无顾忌作弄二人。
于是从前虽然无人问津却衣食无忧的日子再不复返,在即墨奕授意下,缺衣少食都是好的,就怕即墨奕突然想起来他们,叫人把他们从自己宫里拖出来供自己玩乐。
寒天雪地叫他们跳到冰池里面捞扔下去的玉佩,让他们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随时可能降临在身上的拳打脚踢……
短短数日姐弟二人身上竟再找不出一块好皮,两个幼童被折磨的骨质嶙峋、不成人样。
乔皇后偏向亲子,贺太后不问宫事,宫中学子们冷眼旁观,即墨弃、即墨厌姐弟二人一时竟求救无门,直到被贺韩伊撞见受打挞的现场,才终于窥见了一缕生机。
那天回去后贺韩伊到底还是说了两句叫即墨奕收敛些的话,即墨奕当时虽然不痛快,却没当面反驳。
至于即墨奕口中贺韩伊被姐弟二人缠上自然也不会是贺韩伊主动。
犹记得又是一日放学,贺韩伊走到每天都要途经的小花园,就见到姐弟二人里的男孩穿着厚重地冬衣,站在小花园的角落里吹着冷风,冻地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但见到贺韩伊后却竭力佯装无事地笑颜如花和他打招呼,“贺世子”。
于是贺韩伊停步看向这哆嗦着的小孩。
“多谢贺世子前几日救命,我和姐姐才能平安。”
这脸色冻得惨白的小孩努力扯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点心和一张手帕,“这是我和姐姐做的,送给世子感谢您的帮助。我和姐姐没有什么好东西回报,只希望世子不要嫌弃。”
看得出这男孩确实没在谦虚,帕子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丝织品,倒不是说有多差,好歹也是宫里内务府下发的布料,质量肯定有保证。但对于用惯了华贵绸缎的贺韩伊而言,自然是极少见的下下品。
而糕点被装在油纸里面看不出模样,贺韩伊暂时不做评论。
他目光又转向男孩,眼尖的注意到男孩好似一直刻意将左手缩在袖子里,本以为他是怕冷,却在下一秒看到了幼嫩指腹上被扎的密密麻麻的小孔。
贺韩伊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
半响后,他瞧着男孩执拗的维持着递出东西的动作始终不肯收回,犹带着伤痂的脸上很是郑重,嘴唇紧紧抿成发白的线,等待着自己的回应,只好一偏头示意身后的白菀将备用的大氅给自己。
给男孩披上厚实的大氅,贺韩伊垂下眼睫,轻声说道:“谢谢你们的感谢礼物,我很喜欢。”
他亲手接过被他动作惊得呆滞的男孩手上的点心纸包和叠的方正的手帕,微微笑了下。
“不过今天实在太冷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小心着了寒。”
平心而论,虽然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折腾,可男孩底子真的很好,面上粉横交错的疤痕不影响他清秀可爱的容貌,水润润的眼睛,露尖的下巴,呆呆看着自己的模样也显得软糯糯的。
看得人心情无端好了些。
于是贺韩伊又笑了笑,随后才领着白菀走开。
身上厚实的大氅将男孩与周遭寒风阻隔开,浸满寒气的衣层夹隙间中终于能够存住些暖意。
可男孩却顾不得汲取身上渐渐回暖的体感温度,他只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长久的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个身影。
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面,暖涨涨的叫他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酸楚,眼前又浮现那一日见到这位贺世子的场景。
他当时不过是绝望中不抱希望的求救出声,却没想到命运真的终于肯垂青于他,带来了救赎。
被侍卫抱着走时,他眼里却只能看见前方瘦削的背影,周围所有人与物都变得虚化。
自记事时起,姐姐性格怯弱,虽然也关心他,却不会多强势的保护他。
而被刁难时,姐姐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提他了。
可是贺韩伊,贺世子,他……
连嚣张跋扈的太子都不怕,而那些平日讥讽参与欺凌自己和姐姐的公子小姐们也不敢与他反驳作对,个个像夹着尾巴的败犬。
能护住自己。
而且。
他又这样温柔,又体贴,他还笑了,男孩拢了拢大氅,鼻尖飘忽着衣物熏香的芬芳,慢慢红了脸。
直到身影消失在了拐角,男孩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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