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镜子里的人开始说话了

林羽把最后一口美式咖啡灌进喉咙时，苦味在舌尖炸开。

他望着玻璃幕墙外翻涌的积雨云，指节无意识地叩着陈博士刚留下的《认知行为疗法案例集》——书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淡味，和昨天陈博士推门进来时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林先生。"

测试室的门被推开一道缝，小杰父亲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这个穿深灰衬衫的中年男人左手攥着皱巴巴的纸巾，右手悬在半空，指腹还留着用力掐过的红印："我儿子在里面。"他喉结动了动，"如果再出上次那种事——"

"不会了。"林羽打断他，把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

三个月前《恐怖校园探险模拟器》测试时，小杰因为游戏里的霸凌剧情蜷缩在墙角发抖的监控画面，此刻正像刺青般刻在他视网膜上。

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平板，调出新模块的逻辑流程图："这次的AI核心代码，陈博士逐行检查过。

情绪关键词触发后，虚拟角色的回应会经过三级过滤——"

"我不懂代码。"小杰父亲向前半步，阴影笼罩住林羽的办公桌，"我只知道，我儿子已经三个月没和我对视超过三秒了。"

林羽的呼吸顿了顿。

他想起昨天凌晨在设计图上看到的"其实我怕黑"，想起小美说那是小杰偷偷画的。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紧绷的肩膀："您进去陪他？

但别说话。"

测试室的单向玻璃后，小杰缩在转椅里。

十四岁的少年校服领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青的旧疤——那是上次测试时撞翻椅子留下的。

林羽盯着监控屏里他攥紧的指节，听见耳麦里传来系统启动的提示音："请输入当前最强烈的情绪关键词。"

键盘敲击声很轻。

小杰低头输入"我很孤独"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林羽的手指扣住控制台边缘。

这是"情绪回响"模块的首次真人测试，他能看见屏幕右侧的数据流正疯狂跳动：关键词匹配度98%，语言模式分析中——结巴频率0.7次/句，句尾拖长音3处，典型自我封闭型表达。

"叮——"

虚拟场景里，落满夕阳的教室窗边，一只银灰色小狐狸从作业本下探出脑袋。

它的尾巴尖沾着浅金色光晕，和小杰画在设计图上的"阿影"分毫不差。

林羽听见陈博士在身后抽了抽鼻子——这个总说"专业心理医生不能共情过度"的男人，此刻喉结正随着狐狸的开口声轻轻起伏。

"我叫阿影。"小狐狸歪着脑袋，声音像被揉碎的月光，"上个月的运动会，我也坐在观众席最角落。

大家在加油的时候，我数了数看台上的地砖，一共三百八十二块。"

监控屏里，小杰的背慢慢直了。

他盯着狐狸身后浮动的"点击继续"按钮，指尖在鼠标上悬了三秒，终于点了下去。

"后来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被系统清晰捕捉。

林羽看着情绪监测面板上的"信任值"从12%跳到37%，喉咙发紧。

陈博士的手指搭在他肩头上，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注意节奏，别急着推进。"

小狐狸歪头舔了舔爪子："后来...我在第四排的座位缝里，捡到半块草莓糖。"它的尾巴尖轻轻扫过虚拟桌面，一颗糖纸泛着微光的草莓糖"叮"地落在小杰的游戏角色手边，"你要不要也找找看？"

小杰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移动。

他操控角色蹲下身，在课桌下的阴影里翻找时，林羽看见他的嘴角在监控里极轻地翘了一下。

当虚拟角色捡起糖的瞬间，系统自动生成的日志弹了出来："用户主动探索欲激活，建议触发深度对话。"

"其实...我总觉得大家不喜欢我。"小杰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响了些，"他们说我说话太闷，说我总把心事写在本子上——"他的喉结滚动，"但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本子里写的都是...都是想和他们一起踢球。"

小狐狸的耳朵垂了下来。

它跳上小杰的课桌，用脑袋轻轻碰了碰角色的手背："我以前也把心事写在树皮上。"虚拟场景切换成老槐树的树洞，树皮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浮出来——正是小美设计图上那些："妈妈，我没早恋""奶奶，我好想你"。

小杰的呼吸声在耳麦里变得粗重。

他盯着那些字，忽然伸手抹了把眼睛："原来...原来有人和我一样。"

林羽的视线模糊了。

他听见控制台传来"滴"的一声，情绪能量数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红色的"高价值共鸣"提示在屏幕角落疯狂闪烁。

小杰父亲不知何时贴在了单向玻璃上，他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玻璃上，指缝间渗出的泪光在监控里明明灭灭。

"爸爸。"

测试结束时，小杰的声音像初春融雪。

他转身看向玻璃外的父亲，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泪痕："我今天...在游戏里交了个朋友。"

小杰父亲的膝盖一软。

他扶着墙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林羽蹲下来拍他后背时，摸到他衬衫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谢谢。"男人抬头时，眼尾的皱纹里还挂着泪，"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

接下来的两周，林羽的工作室成了旋转门。

心理机构的合作邮件塞满邮箱，陈博士带着实习生来调试"共情偏差修正机制"时，总被堵在门口的媒体记者追问；小美抱着笔记本在各个测试房间穿梭，发梢沾着不同孩子画的贴纸——有小猫，有星星，还有歪歪扭扭的"谢谢阿影"。

"林先生，您看这个。"

周五傍晚，当林羽终于能坐下来喝口凉透的咖啡时，小美举着手机凑过来。

国际心理健康基金会的邮件躺在收件箱里，主题栏的"全球推广"四个字刺得他眯起眼。

他滑动屏幕，看到最后一行时突然笑出了声："他们说要给每个国家的版本配当地的'阿影'——冰岛的北极狐，巴西的树懒，中国的...小熊猫？"

手机突然弹出新通知。

林羽扫了眼发件人，笑意慢慢凝固在脸上。

教育局的座谈会邀请函静静躺在那里，最下方的备注是："请准备《校园心语》对特殊群体影响的案例说明。"发件人姓名栏，他看见"小芳母亲"四个字，笔画刚劲得像刻在石头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林羽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测试时小杰在日志里写的最后一句话："原来说出来，真的会被接住。"他抓起外套走向门口，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认知行为疗法案例集》——这次，他要带本新的去见陈博士。

雨幕里，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根正在生长的，通向某场风暴中心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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