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错位图纸

听松别院的书房，灯光被刻意调暗，只留下书桌上一盏台灯的光晕，勉强驱散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一丝未散的硝烟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砚白赤裸着上半身坐在椅子上，肌肉线条紧实，肩背处一道新鲜的擦伤已经止血，但手臂上被弩箭划破后又经污水浸泡和搏斗撕裂的伤口，皮肉翻卷，看起来有些狰狞。楚明夷眉头紧锁，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戴着无菌手套，用镊子夹着浸透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然后敷上消炎药粉，再用干净的绷带一层层仔细包扎。

楚明夷的指尖很稳，眼神专注，但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周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从周砚白带着一身狼狈和血腥气撞开别院的门开始，除了必要的处理伤口的指令，楚明夷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爆炸是怎么回事？” 周砚白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任由楚明夷处理伤口，目光却紧紧锁在对方低垂的眼睫上。

楚明夷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无波，却像淬了冰：“镇西废弃的旧造纸厂原料仓库。离‘枕水阁’不算近。火光很大，动静不小，消防车刚扑灭。” 楚明夷顿了顿，将绷带尾端利落地固定好，才抬起眼，目光清冷锐利，直视周砚白，“就在你那边打起来的同时。调虎离山？还是……单纯的破坏泄愤？”

周砚白的心沉了沉。袭击的目标是图纸（虽然只是复印件），另一处同时发生爆炸……破坏者的行动越来越猖獗，也越来越有组织性。那枚神秘的飞镖……周砚白暂时压下纷乱的思绪，看着楚明夷：“图纸复印件还在，没被抢走。袭击者抓到一个，已经交给警方，但估计问不出什么。”

“嗯。” 楚明夷淡淡应了一声，开始收拾医疗箱。他脱下沾了血迹的手套，走到水池边仔细洗手。水流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明夷，” 周砚白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看着镜子里楚明夷紧绷的侧脸，“你在生气。” 不是疑问，是肯定。他能感受到楚明夷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怒火。

楚明夷关掉水龙头，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洗手台。湿漉的手在身侧微微攥紧，左手旧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楚明夷没有看周砚白，目光落在书房角落那个存放重要资料和祖父笔记的保险柜上，声音冷得像冰：“我该生气什么？气你差点被人捅死在饭桌上？还是气我们差点连图纸的复印件都保不住？”

周砚白眉头紧锁，刚要开口，楚明夷却猛地抬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失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周砚白：

“我气的是，周砚白，直到现在，你还在对我隐瞒！”

楚明夷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压着翻腾的情绪，指向那个保险柜：“你祖父的笔记！那里面关于周家祖宅的部分，关于那张图纸的关键细节……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周家祖宅在地脉图上的位置异常！你早就知道它不仅仅是一个‘节点’那么简单！但你一个字都没告诉我！”

周砚白的身体瞬间僵硬，瞳孔骤然收缩！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楚明夷看着周砚白骤变的脸色，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他下午回到楚氏工坊整理资料时，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镜廊迷阵中发现的青铜圆盘、周家罗盘的纹路，以及那份地脉图。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楚明夷，重新审视所有关于周家祖宅的线索。楚明夷翻出了周砚白祖父笔记的影印本（周砚白之前分享给他的部分），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推敲，结合他修复古建时对图纸标记惯例的了解……

终于，在一张看似普通的祖宅结构草图的页边空白处，楚明夷发现了一行用极淡的、类似褪色墨水书写的蝇头小楷！那并非正文，更像是一种隐秘的备注。备注的内容，指向了笔记中另一页看似无关的、记录着祖宅后院一口废弃古井深度数据的页面。而那页古井数据图的角落，用同样的淡墨，极其隐晦地勾勒了一个微小的、与地脉图上标记周家祖宅位置完全一致，但内部却多了一个特殊符号的标记！

这个标记，在周砚白提供给他的那份《天工密钥图》残片的影印件上，根本没有！是缺失的！或者说，是被刻意抹去或裁剪掉的！

“那个符号……”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走到书桌前，飞快地在白纸上画出一个复杂的、由数个嵌套三角形和星点组成的图案，“代表什么？‘阵眼’？‘枢纽’？还是……‘锁’？周砚白，周家祖宅，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节点！它是整个地脉防御体系的一个核心控制器！是‘阴阳榫’秘术嵌合地脉的关键所在！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质问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书房里。周砚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灰败，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但迎上楚明夷那双燃烧着愤怒和受伤的眼睛，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确实知道。祖父笔记里那些用特殊药水才能显影的密写，那些隐藏在看似枯燥数据里的关键标记……周砚白早已破译。周家祖宅的位置和那个特殊符号所代表的含义，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压在周砚白的心头。他并非有意欺骗，只是……

“我……” 周砚白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挣扎，“我不是想瞒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楚明夷步步紧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楚和嘲讽，“只是觉得我不配知道？还是觉得，你们周家祖宅的秘密，比我父亲失踪的真相更重要？比整个古镇地下那个岌岌可危的防御体系更重要？！”

“不是的！” 周砚白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痛苦，“是因为……因为那个符号，不仅仅代表‘核心’！它还关联着……一段我们周家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 周砚白终于说出了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我祖父……他晚年笔记里充满悔恨。当年特殊时期，为了保护祖宅不被彻底毁掉，他……可能被迫参与过一些……文物转移和倒卖的灰色交易。那个符号，可能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是某种……妥协的印记。那段历史太沉重，太不堪……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周砚白颓然地靠在了书架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我怕……怕你知道周家曾经的不光彩，怕你会……看不起我，怕我们之间刚刚……” 周砚白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怕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那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会因为这段家族污点而崩塌。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楚明夷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冷静强大、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和狼狈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挣扎，心头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周家祖宅是核心控制器的秘密，关联着周家一段不愿提及的灰色过往。这个真相，像一把双刃剑，刺穿了周砚白试图守护的尊严，也刺伤了楚明夷刚刚交付的信任。

“所以，” 楚明夷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就选择隐瞒？用你的方式‘保护’我，也‘保护’你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周砚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比直接告诉我真相更伤人？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三清殿的‘偷心造’，镜廊里的背靠背，洪水中差点没命……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该有基本的信任！”

楚明夷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画着特殊符号的白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个符号，关系到地脉的完整运行，关系到能不能阻止破坏者，更可能……关系到我父亲当年在古塔里到底发现了什么！这不仅仅是你周家的秘密！” 楚明夷猛地将那张纸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父亲消失在那场大火里，尸骨无存！我手上的疤，疼了二十年！”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哽咽，抬起左手，那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触目惊心，“我需要的不是你的保护！是真相！是并肩作战的信任！而不是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秘密，然后差点在什么狗屁聚会上被人捅死！”

激烈的言辞如同狂风暴雨，冲击着周砚白的心防。他看着楚明夷眼中闪烁的泪光（尽管对方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看着楚明夷左手那道承载了二十年痛苦的伤疤，再想到自己那点可笑的顾虑和隐瞒……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对不起……明夷……” 周砚白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他向前一步，想靠近楚明夷，想抓住楚明夷的手，却被对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别碰我！”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抗拒，他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情绪已到崩溃边缘，“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冰冷的拒绝像一把刀。周砚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就在这时，窗外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将书房照得惨白！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当空炸响！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书房内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楚明夷被雷声惊得微微一颤，看了一眼窗外如同墨染的夜空和狂暴的雨幕，又看了一眼僵立在对面的周砚白。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痛苦、悔恨和无措，手臂上刚包扎好的绷带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疲惫、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复杂的情绪在楚明夷心中激烈冲撞。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疲惫而冰冷：

“图纸原件和所有相关笔记，包括你祖父的密写部分，我要全部带走。今晚……我回工坊。”

说完，楚明夷不等周砚白回应，径直走到保险柜前，输入了之前周砚白告诉他的密码（此刻这个分享密码的举动显得格外讽刺）。柜门打开，拿出那个装着所有核心资料的防水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楚明夷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门口。

“明夷！外面在下暴雨！” 周砚白焦急地喊道，下意识地想追上去。

“别跟着我！” 楚明夷在门口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铁，“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否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你。”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定住了周砚白的脚步。他看着楚明夷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听着他穿过客厅，打开大门，然后消失在狂风骤雨之中。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仿佛砸在了周砚白的心上。

周砚白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书房里只剩下台灯昏黄的光晕和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永无止境的滂沱雨声。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楚明夷却浑然不觉。抱着那个沉重的文件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暴雨淹没的青石板路上，朝着镇东的楚氏工坊走去。雨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脸上的湿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左手旧疤在冰冷的雨水中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仿佛在嘲笑他刚刚交付又被狠狠践踏的信任。

而在怀中紧抱的文件袋里，那张画着特殊符号的白纸，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信任崩裂后，那令人窒息的错位。

灵榫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