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部漆黑的卫星手机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活物，疯狂震颤的余波在陈宇手心蔓延出一片冰冷的麻意。屏幕上空无一物，只有那条像淬毒冰锥般的短信。

[协议正本存曼哈顿联邦银行地下保险库 Vault-07。开门密码——你‘扔掉’它的准确日期。]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只剩下雷振手中卫星电话屏幕微弱的光，和床头心率监护仪愈发尖利疯狂的“嘀嘀”声交相辉映。

雷振瞳孔骤然缩紧。握着卫星电话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份金-铂-铱合金分析报告尚未关闭的屏幕还亮着冰冷的光，上面标注为“永恒之心（L'éternité de Coeur）”的高清图片灼人眼目。报告结论，冰冷的短信指令，以及病房里那部此刻如同烫手山芋般被陈宇攥着的黑手机……三条线在空中轰然绞缠，拧成了一道致命绞索的清晰轮廓！

密码——你‘扔掉’它的准确日期！

“扔……扔掉……什么？”陈宇喉咙干得发紧，眼睛死死盯着短信上的“扔掉”两个字，像是不认识这两个字。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病床上浑身插满管线、脸色灰败、唯有眼珠在紧闭眼皮下疯狂转动、右手食指指尖剧烈抽搐的男人。

还能是什么！

顾云深当年那场轰动整个云城、用天价拍下“永恒之心”却又在半年后将其丢进私人机场飞机引擎焚烧炉的“壮举”，早已沦为圈内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是顾总亲手砸碎、象征着疯狂毁灭欲的……结婚戒指！

日期！

陈宇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片刺骨的寒冷。他猛地看向雷振，眼神里全是求助的绝望。

雷振脸部的肌肉绷得像一块冷却的钢铁。他没有看陈宇，鹰隼般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屏幕上那条短信，每一个字符都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他的神经末梢。下一秒，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左手快如闪电地在自己的卫星电话触屏上滑动、输入指令！动作精准流畅得如同早已预演过无数次。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极其简朴、无任何标识、只有纯白背景和输入框的页面。

页面顶端是一行更小的字：联邦银行地下保险库 - Vault-07 - 远端认证接入。

光标在巨大的输入框内无情地闪烁着。

密码。

那个该死的、关乎一切的日期！

雷振的指尖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犹疑，悬停在空中不到半秒。他额角那道旧疤在冷光下显得越发深厉。他猛地扭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钉在病床上那张因镇静剂和巨大精神冲击而扭曲抽搐的面孔上。

“顾总！”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死寂的病房，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铁石意志，试图穿透镇静剂的层层帷幕。“密码！日期！立刻回答！”

病床上，顾云深的胸膛猛地向上剧震了一下！氧气面罩被急促呼出的白雾瞬间糊满！心率监护仪上的曲线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凸角，数值疯狂跳动！他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挣扎着，仿佛要从内部撕裂开那层薄薄的眼睑！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砾在喉管中摩擦的“嗬嗬”声。

他在挣扎！强大的意志力与药物带来的混沌以及那瞬间汹涌而来的、被刻意埋葬已久的记忆碎片疯狂搏斗！

密码……扔掉它的日期……

脑海里像有一把钢锯在来回拉扯。引擎焚烧炉那灼热的蓝色火焰……金属在超高温下迅速变形、熔化、飞溅起的细小火花……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毫无表情、只有眼底刻骨冷漠的绝美侧脸……和他自己胸腔里，几乎被疯狂点燃的毁灭冲动……那种要把一切美好连同自己都烧成灰烬的暴虐快感……

日期！

“砰！”

右臂固定板上那只裹满绷带的右手，唯一能动的食指，猛地像折断的铁条一样狠狠向上弹起！绷带上浸透的暗红血迹被这剧烈的动作震开新的裂口，几滴新鲜的血液骤然渗出！

陈宇吓得手一抖，几乎要把那部手机丢出去！

雷振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牢牢锁定那根颤抖的食指！

它在动！

它在敲击！

无声地！激烈地！绝望地！

指尖每一次向上弹动，每一次痉挛般的落下，都重重叩击在陈宇冰凉的心口上，也狠狠敲打在那虚拟的输入框之上！

一个数字……两个数字……

顾云深的喉管深处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每一个数字的“吐露”都像是在撕扯他自己的内脏！全身的肌肉在镇静剂的强力抑制下依旧绷紧如石雕，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混合着氧气面罩上的冷凝水，大滴大滴从下颌滚落，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四个数字……确认……

当那根染血的食指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地垂落在固定板上，带着一种彻底虚脱的、濒临碎裂的绝望。

雷振的目光死死凝固在顾云深手指“点落”的那组无声数字组合上。没有半分迟疑，他冰冷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卫星电话屏幕。

输入完成。

—> 指令：远端密码认证。

整个页面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灵魂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屏息。

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进度条：【 验证中... 】旁边的数字在微妙地跳动：【1%…】 【2%…】

时间在凝固的血腥味和被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中被无限拉长。空气中，只有氧气面罩那机械规律却又令人窒息的“嘶嘶”声。

三秒。

五秒。

……八秒……

进度条：【15%…】

……

【20%…】

……

【21%…】！

进度条卡住了！

紧接着，那原本微不足道的灰色进度框骤然膨胀！

刺眼的猩红色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警报框像一个巨大的红叉血淋淋地跳了出来！

【错误！拒绝访问！无效密码！】

病房内仅存的光源仿佛被这抹血色彻底吞噬！

“哔——！！！”

心率监护仪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耳膜的尖锐长鸣！屏幕上那条原本还在狂乱波动的绿色曲线，陡然拉成了一条狰狞的、毫无生气的直线—— 心脏骤停！

“滴——————————————————！！！”

寂静的病房里，那平直的线条和刺耳的死亡长音，如同来自地狱的终审判书！

顾云深胸腔那微弱起伏的轮廓彻底消失！

陈宇双腿一软，手里的黑色卫星电话“啪嗒”一声掉落在染着血迹的地板上，屏幕上那条猩红的“无效密码”警报，像地狱之眼嘲弄地闪烁着。

雷振捏着卫星电话的手指陡然僵硬，冰冷坚硬的机器外壳被他指间的力道挤压出轻微的“咯咯”声。他看着那刺目的红叉，再看向病床上那具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苍白躯壳，那道横贯额角的旧疤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鹰隼般的眼中第一次不是冷硬，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死寂般的墨黑。密码错了？

他亲手在引擎焚烧炉前丢进去的日期……他拼死挣扎着用鲜血“说”出的数字……

难道她给的根本就是假库？

还是说……

一道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猜想，如同从万米深海骤然上浮的冰川，轰然撞碎了他所有的逻辑假设！

——密码的核心，从来不是顾云深‘扔掉’那枚戒指的日期！

而是安夏……她当年被迫接受、又最终被他亲手撕毁“永恒”承诺的那一天！

那个“扔掉”戒指、焚毁誓约的、被整个云城当作谈资的日期……在他顾云深心里，是带着嗜血快感的毁灭日。

可在她安夏的生命里，那仅仅是一个冰冷的、被标记为“被彻底丢弃”的、无法磨灭的纪念日。

他以为密码关联的是他自己的毁灭仪式。

而她，将密码深深锚定在他彻底抛弃她的那一秒。

同一个日期。

却隔着永不可能逾越的绝望天堑。

病房里尖锐绝望的死亡警报声依旧在持续地撕裂着空气，如同哀嚎。而雷振伫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铁像。窗外，云城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如浓稠的墨汁般翻滚着，彻底吞噬了病房里仅存的光线。

远在万米高空之上的东航MU587航班，正平稳地切入纽约上空灯火璀璨的航程轨道。安夏在均匀的引擎白噪音中缓缓睁开了眼，清冷的眸光透过舷窗，安静地俯瞰着下方那片象征着自由、却也埋葬着另一场战役终结点的、越来越清晰的异国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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