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是心脏的捷径

王玉的呼吸在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白雾。

她站在器械室的阴影里，手术刀在指间转出一个冰冷的圆弧。刀面映出她放大的瞳孔——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这一刀下去，就能名正言顺地触碰他了。

刀尖抵上掌心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上周的神经解剖课。月刃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划过投影屏上的正中神经走向，白大褂袖口掠过最后一排她的课桌。“真正的疼痛是会有延迟的，”他当时这样说，镜片后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她，“因为大脑需要时间确认伤害的真实性。”

第一刀只划开浅表的皮肤，像撕开一道粉色的拉链。不够。远远不够。她咬着橡胶管在肘窝处打了个结，看着静脉在苍白的皮肤下鼓起青色的脉络。要更深一些，深到他不得不放下那副永远隔开两人的橡胶手套。

第二刀切入时她几乎感到幸福。刀刃精准地沿着掌横纹切开，像切开一颗熟透的果实。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掌纹的沟壑流淌成诡异的图腾。疼痛来得比预想中更慢，但更汹涌——就像他每次课后留在她作业本上的红色批注，总是迟一天才发还。

B3实验室的门缝里漏出冷白色的光。王玉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让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白大褂下摆。她数到第七滴时，听见里面离心机停止运转的提示音。

“教授...”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颤抖，像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声带，“我不小心...”

月刃转身的动作很慢。他手里拿着半满的采血管，暗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王玉看见他的目光先落在她脸上，然后是她藏在身后的手，最后是地上那串鲜红的脚印。

“让我看看。”

这三个字让她膝盖发软。当他冰凉的指尖触到她滚烫的手腕时，王玉突然意识到——他没有戴手套。

解剖台的不锈钢表面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月刃的拇指按在她的尺动脉上，指腹沾着她的血，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王玉盯着那个血印，突然想起标本室里那些贴着标签的器官切片。现在她也成了他的收藏品之一。

“伤口很整齐。”他的声音像在评价一份作业，“你研究过掌浅弓的走向？”

离心机又开始运转。王玉数着玻璃管中分离的血液层数，直到月刃的手指探入她的伤口。那瞬间所有的疼痛都化成了电流，顺着被挑动的神经末梢直击心脏。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的呜咽，羞耻得脚趾蜷缩，却又渴望他再深入一些。

“缝合会有点疼。”月刃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度，持针器在他指间闪着冷光，“不过...”他的目光扫过她涨红的脸，“好学生应该不怕疼，对吧？”

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王玉终于明白了那种延迟的疼痛意味着什么——就像他明明看穿了她拙劣的自残把戏，却依然温柔地配合演出。这种心照不宣的纵容，比任何惩罚都更令人战栗。

针线穿过皮肉的触感像一场缓慢的凌迟。

王玉盯着月刃低垂的睫毛，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它们投下的阴影像两排细密的齿痕。缝合线是黑色的——她认得这种材质，和月刃手术服上的缝线一模一样。

“教授...”她故意让声音带上疼痛的颤音，“您用的...不是可吸收线？”

月刃的针尖顿了一下。王玉看见他喉结滚动时，锁骨上那颗小痣也跟着轻轻颤动。

“聪明的观察。”他剪断线头，手指却仍停留在她的掌心，“这种丝线会留下永久的痕迹。”他的拇指突然按上她刚缝合的伤口，力道刚好让疼痛窜上脊背，“就像...”

离心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月刃转身的瞬间，王玉看见采血管最上层漂浮着可疑的脂状物——不是正常血清该有的颜色。她的医学知识在脑海中尖叫：那更像是脑脊液与血液的混合分层。

“看来今天的实验要提前结束了。”月刃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沾着不知是雾气还是血渍的液体。王玉注意到他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琥珀色，像是...

像是标本瓶里长期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角膜。

“明天下午，”他突然凑近，缝合线的末端扫过她的手腕，“来我办公室拿抗生素。”呼吸里的苦杏仁味让王玉的瞳孔骤然收缩，“顺便...”

他的白大褂口袋露出一角金属光泽。王玉在那十分之一秒里认出了那把12号手术刀的轮廓——正是上周失踪的器械。

“...帮我整理些资料。”

门关上的瞬间，王玉把缝合伤口贴上了冰冷的解剖台。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却比不过脑海中翻腾的画面：月刃的采血管标签上，那个被血迹模糊的编号...和图书馆借阅卡上最后一个失踪学生的学号太像了。

血从缝合处渗出，在台面上形成小小的漩涡。王玉伸出食指蘸了蘸，在实验记录本上画了个完美的脑干截面图——正是上周月刃课上强调的"延髓穿刺致死点”。

窗外，一只乌鸦撞在玻璃上。王玉看着那团坠落的黑影，突然想起月刃说过：“有些伤口，表面愈合得越好，内里腐烂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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